“刚好用毕罗去去嘴里的苦味。”
这药也是喝惯了的,老夫人面不改色地将一整碗深色的药汁喝了下去,傅绍秋又递上手巾给母亲。傅老夫人擦了擦嘴,拿了块毕罗,却迟迟不吃。
“娘怎么不吃?”
傅老夫人看着那块毕罗:“你小时候哪有这样的好东西吃,娘在想如今你也算是有出息了,能在太子府当差,那孙家的小郎君常常来看望我,想必跟你是十分要好的,如今那洵王殿下也时不时地差人送药材来,这洵王也是贵人啊。”
说到这里,傅老夫人只觉得十分欣慰,丈夫早逝,她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拉扯大,傅绍秋也争气,一举考上了进士,如今的生活虽然说不上是大富大贵,可是比从前好太多了,老太太已经心满意足了。
傅绍秋笑了笑,道:“娘快吃吧。”那日避雨偶遇后,洵王便偶尔差人送些药石补品过来,送东西的仆役说洵王吩咐不用上门道谢,那些东西都不算太贵重,傅绍秋就也收下了。
傅老夫人笑眯眯地拈着樱桃咬了一口,又把碟子推到傅绍秋面前道:“你也吃。”
傅绍秋盯着那盘子吃食,道:“等下让抱琴也吃几块吧。”送吃食的孙家小郎君是孙世辉的庶子,孙光的异母弟弟孙纪。孙纪的母亲出身卑微,母子二人都不受孙世辉的宠爱,他性情又腼腆内向,常常被指使着做些跑腿的事情,去东宫送东西之类的是常事,一来二去地就跟傅绍秋慢慢熟识了。
翌日,甫一上朝,御史邝淼就上奏弹劾了齐沧,言辞激烈,将齐沧狠狠地骂了一通,又讲起死伤者之惨状,十分让人动容。太子站在最前面,静静聆听着邝淼的发言,就等着皇帝训斥齐沧了,可是直到邝淼说完,皇帝看上去也没什么反应。
“邝卿所说之事,朕已知晓,昨日信王已经将此事上禀。信王此举甚好,毫无包庇之意,朕已下旨,贬齐沧为太学博士,罚俸禄一年,又命其好好安抚死伤者家属。”
信王这时候又出来再次告罪,言辞恳切,先将齐沧的罪行又复述了一遍,而后又开始自责,说自己未尽监查之责,竟让齐沧欺行霸市如此之久。可他还未讲完,皇帝就让他起来了,甚至还安抚了几句,让他不必太过自责。
这时太子才开始后悔,没想到昨日傅绍秋的担忧成真,信王居然一改往日作风,主动向皇帝告罪认错。
刚刚散朝,太子就气冲冲地走了。齐沧的事情非但没有牵连到信王,反而还让皇帝对他赞誉有加,太子憋了一肚子的火,周围官员向他行礼打招呼,他也一概不理。
看着太子怒气冲冲的背影,信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转身对沈汐轻声道:“昨日之事,多谢沈将军知会我,也感激沈丞相的点拨,还请少卿代为转达。”
沈博是掌管巡防的金吾卫中郎将,昨日宣阳坊的火刚起不久,他就遣人来通知信王了。
这事让信王一时间措手不及,只能暗骂齐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太子正愁找不到自己的过失,他自己平日行事都万分小心,可没想到这个舅舅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只得上下打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赶紧将此事遮掩过去。
可是没想到傍晚时分,沈家又捎来了一份沈建的手书,信上将此事的厉害关系一一列明,又劝谏信王先行进宫主动将此事告知皇帝,认罪请罚。信王听从了沈建的建议,事情果然跟预想的一样,皇帝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夸他大义灭亲。
今日沈建告病,并未上朝,沈汐淡淡地笑着:“殿下客气了,沈家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信王冲沈汐笑了笑,道:“改日必将重谢。”说罢就先行而去,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合详谈。
沈汐目送着信王走远,一转眼便看见顾九丞正打量着自己,他垂手而立,半枚象笏遮掩在长长的宽袖之中,神情淡然。
沈汐向来轻佻,但也知道场合之分,这一路上的宫人卫士无数,她倒是安分了不少。
看今日的情形,信王与沈汐像是亲近了许多。顾九丞斜了一眼沈汐,沈家是想借信王之手除掉太子。
顾九丞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轻声道:“太子今天吃了大亏。”上朝的时候能看出来太子是踌躇满志,可是待到散朝的时候,他就只剩下气急败坏了。
“信王那个不争气的舅舅。”沈汐轻笑了一声,“倒是太子,白白纵了这个机会,实在是可惜。”
他们走得不是特别近,中间隔着约莫一臂的距离,那淡淡的笑意,听起来不是那么地真切。顾九丞又道:“方才我看信王待你十分客气,怎的你也插手了此事?”
“说不上有关系,沈家不过只是在信王那里进言了几句而已。”
顾九丞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心里轻舒了口气,既然沈汐肯将此事告诉他,那说明沈家并未打算真的靠上信王。
听他不语,沈汐转过头看着顾九丞,又笑道:“殿下探完口风,就没什么别的话对我说吗?”
顾九丞哑然失笑,又道:“沈大美女想听甚,我说给你听就是了。”他话语刚毕,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打趣道:“今儿是七月七,你可有男子相邀?”
沈汐压低声音,暧昧不清地道:“殿下这是向臣在邀约?”
顾九丞嗤笑了一声,抬手拂去了落在沈汐肩上的槐花蕊:“你勿要自作多情。”
沈汐垂了垂眼睑,掩去了眼底的一点笑意:“此番下来,主修永济渠的差事,皇帝恐怕是要属意于信王了。”
永济渠是漕运重道,河北诸道的粮食调运多依靠永济渠运达,不过近年水运繁忙,地方疏于治理,有几处堤坝已有破损的痕迹,加之河道中又有几处地方有淤泥栓塞,工部合计之后便上奏请旨整修永济渠。
望着不远处的槐树,顾九丞一手握着象牙笏板,轻轻拍打着掌心:“那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