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句话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好似是查尔斯·罗森 的《钢琴笔记》里说过这样一段话,遇上技巧难度要求大的乐段,这时重要的是关掉思想,让身体自然而然地统领音乐。
对的,这时候只有relax,再relax,让身体自然而然地统领音乐。
什么也不要想,不去想。
当我和李云睿老先生一起走上了舞台,看着台下数千名的观众,感到无比荣幸,却又无比地惶恐。
我在惶恐自己是否可以胜任这次的演奏。
明明是一位寂寂无名的音乐系的旁听生,她有什么资格成为李云睿老先生的学生,她又拥有怎样的资格站在法国演出水平最高的音乐厅呢?
种种非议会席卷而来。
我知道这个机会是薄易为我争取而来,而我不能辜负他。
音乐厅里灯光明亮璀璨,舞台上只摆着一台黑色斯坦威钢琴,坐在琴凳上,身旁李云睿老先生对我投来肯定和殷切的眸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次就让十指替我统领音乐吧。相信每一次的练习和热爱都不会辜负你,这次让身体自然而然地替你弹奏音乐,不用你在技巧上刻意追求
当触碰琴技的瞬间,仿佛世界在此变得安静,当一个个灵动的音符响彻整个音乐厅,仿佛音乐厅里飞出了两只蝴蝶,是由梁山伯和祝英台变成的。那个已经流传数百年的爱情故事,忽然在眼前慢慢放映。
我感到眼里有些微凉,我忽然很想薄易。
薄易,真希望你就在台下,看着我。
你不是和我约好要一较高下吗?怎能把这个绝好的机会送给我。
李云睿老先生的钢琴演奏会完美谢幕,而我也成了记者们争相采访的对象,在后台,我陪同老先生接受了采访。
法国记者用法语提问,身旁的翻译快速地翻译道:“你好,李先生,您在这次的演奏会带上了您的学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钢琴巡回演奏会,我老了,弹不动了,但还好还有学生继承。隆重地介绍许皙皙小姐,她将是我最后的一个学生,也是最能代表我的学生。”老先生笑着回道。
记者接着问道:“我们感到很意外,您在演奏会之前才收了许小姐为学生吧?”
李云睿看了看我,慈爱地笑了笑道:“确实如此,但我跟许小姐的缘分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当时我就很想收她作为我的学生,但我的作风是一次只收一个学生,这次也算圆了当时一个遗憾。”
“那您觉得许小姐未来会超越你吗?”
老先生哈哈大笑道:“她必须超越我,这便是成为我学生最大的目的。”
紧接下来的两个月我陪同了老先生在欧洲演奏了三场钢琴音乐会,我成为了音乐界争先报道的对象。
我偷偷打开了国内的网站,发现国内也有很多关于我的新闻,他们调查了我的身世,从学习钢琴开始,到17岁参加比赛发生意外,11年后重新成为音乐系的旁听生,最后成为李云睿老先生的学生,在普莱耶音乐厅同钢琴大师李云睿演奏音乐。
这样一个传奇的故事,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巡演结束,李云睿宣布自己终于结束了五十年的钢琴表演生涯,看到他在台上热泪盈眶的模样,我心里的佩服之感油然而生。
什么事能坚持达五十年,除了热爱,大概没有力量让他在这么大年龄还在台前演出。
结束了所有行程后,从苏黎世回到了巴黎,我在别墅休息了两天后,决定同李云睿老先生告别,他笑着问我道:“这么着急回国?”
“很感谢能在老先生的身边学习,这些日子让我受益匪浅。”我郑重其事地向李云睿老先生鞠躬。
“是因为小易吗?”
我用力点头:“我想见他。”
“做好心理准备了?”老先生笑着又问。
“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他都应该履行他的诺言。”
他的诺言便是只要巡演结束,便要娶我。
李子怡送我去了机场,她同我紧紧拥抱道:“下回来巴黎,应该是开你的个人钢琴演奏会了吧?”
我摇摇头,笑着道:“不对,也有可能和薄易一起度蜜月啊。阿姨,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李子怡大笑道:“对,把薄易那个臭小子给我带回来,我可是很多年没见他了。”
话落,她递过了一个纸袋:“给傅宴和你小姨买了些礼物,收下吧。”
“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我有些惭愧。
“把薄易找到,就是对我和爸最好的礼物。”李子怡目光深深,有着对我深深地期待。
我咬着唇,用力点头,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后,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不同于巴黎的雨季,站在飞机场外骄阳如火,热浪袭来,这座南方城市的夏天好似提前来报道。
我拖着行李到家,小姨和傅宴都很开心,我把李子怡的礼物送给了他们,一个是男士的名牌皮夹,一个是小姨的女士坤包。
傅宴开始喋喋不休道:“姐,你知道吗?这几天国内的新闻都报道了你和李云睿老先生的那场演出,我看了视频,真的超稳的,姐,你真的是我的骄傲。”
小姨也很激动,但她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独自一人在厨房忙活个不停。我神情恹恹,有些提不起劲,把行李拖进卧室,想要洗个澡,睡个昏天暗地。忽然看到了墙上悬着一张婚纱照。
主角正是我和薄易,那张照片的背景是一幅小镇风光的油画,我穿着那袭定制的一字肩薄纱领口的婚纱,坐在欧式白色皮沙发上,而薄易穿着白色西装站在身后,他的短发染着柔光,一双眼眸如星璀璨,他双手搭在了沙发椅背上,笑的如沐春风。
说实话,这张照片的摆拍痕迹太过浓重,甚至有点像是路边不知名的小店才会拍出的婚纱照。
我明明应该自嘲地哼笑一声,可偏偏这瞬间我却哭了。
我哭的惊天动地,把傅宴吸引了进来,他有点手无足措道:“姐,抱歉啊,因为婚纱店一直催着我们去挑照片。你也知道,妈的眼光吧,有些out,她一直说这张照片好,就给放大裱在了相框里,现在已经覆水难收了……”
见我越哭越大声,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我们再选张底片重新裱一张吧。”
“傅宴,我想薄易了,你见过他吗?”我泪光涟涟地看着他。
他轻轻吁了口气,摇摇头,又道:“姐,抱歉,我也没见过他。”
明知道他既然躲了起来,又怎么会让人发现。
过了会儿,傅宴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薄茹晨倒是来过,她说等你回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话落,他从办公桌上取出了一张演出票给我,我讶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票。
是面具大师的钢琴演奏会。
我的手不自觉地剧烈发颤,这是不是意味着薄易,他回来了。
周天下午,我照着薄茹晨的地址来到了东二环的一个享有盛名的音乐演奏厅,外头显示屏上展示着一张海报,流动的黑白琴键上有一架白色钢琴,白色钢琴前面只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燕尾服的男人背影。
这显然是一张有些抽象却让人遐想连篇的海报。
我怔怔有些发呆,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我的肩膀,我回身一看,薄茹晨今天穿着一袭红裙,唇色选择更加热烈的红,笑盈盈道:“皙皙,等我很久了?”
“没有,也就一会儿。”
“我在国内搜索了你的新闻,你真的好棒。在外公旁边一点也不逊色。”
我笑了笑,她又道:“在巴黎还习惯吗?我姨是不是很啰嗦?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见外公了……”
我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话:“茹晨,你今天让我来这里,是为了见薄易吗?”
她的神情微微一怔,半天没吭声。我又指了指显示屏上的海报,问道:“海报上的人是他吗?”
“你那么好奇,那么我们就去看看呗。”
我被薄茹晨拉进了演奏会现场。我和她的位置是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我一眼就看见舞台中央的那架熟悉的限量版的白色施坦威钢琴,熠熠发光的水晶和独特的花卉花纹都十分熟悉。
灯光亮起,主持人已经登台,说完台词后,台下掌声雷动,今天的主角正式登场,他有一双绝世脱俗的大长腿,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又完美,只不过他的脸上戴着半边银色的面具。
是薄易,真的是他,即使他带着面具,我依然认出了他。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徐徐坐在了钢琴前,十只指头在琴键上跃动,漂浮的音符让我有些失神。
他最后弹奏的曲子正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记得11年前,卡妮娜岛上的那场钢琴比赛,我正是弹奏了这首曲子而略胜他一筹。可如今,他弹奏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仿佛在致敬11年前的我。
时过境迁,我噙着泪光,徐徐地吸了口气。
等到演奏结束,观众散场,我才彻底放声大哭了起来。
“皙皙,你还好吗?”薄茹晨关心问道。
“他为什么不联系我?我有好多话想和他说,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思,即使他变成个老头子,我也要嫁给他。”
我独独在座位上呜咽了很久,薄茹晨没有说话,身后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这个问题你应该当面问我。”
我的脖颈一僵,徐徐回头,演奏厅的后门开着,有暖色系的光徐徐撒进来,有个人站在了光影之中,他戴着半边银色的面具,身材笔直地像是光影之中的一棵大树,他不急不慢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哽住喉咙,徐徐起身,也朝着他走去。
“如果我变成老头,你也会嫁给我吗?”对面的男人问道。
我伸出左手,无名指上圈着那颗钻戒,闪闪发亮:“有一天,有人把天上最闪亮的星星摘了下来,送给了我。现在他要反悔了吗?”
“我只是觉得她可能要失望了。”他意味深长道。
“失望什么?”
“我没有变成老头子。”
话毕,他缓缓地摘下了面具,从隽永下颌线条往上看是冷白坚毅的脸庞,高挺的鼻尖上是一双沉静墨黑的眼眸。
他蓄了胡子,轻描淡写的胡子并不抢眼,却修饰了他的脸型,使得他更加成熟硬朗。
“你是薄易吗?”
“怎么不是呢?”
“可你……”
“我刚刚赢过了死神。”他的唇弧微扬,眼里噙着温柔的笑意。
我用力地扑进了他的怀中,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仿佛那一刻,我和他又再次相遇了。
薄易的早衰症是怎么治愈的,没人再次提起。但有一次我从他的日记里得知,他在同月同日又去了卡妮娜岛,神奇的是那天发生了同11年前一模一样的闪电。
坠入水中,再次被雷电击中,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
但我再也不去证实那些真相,那些奇迹。因为我和他从11年前便有太多不可思议,难以解释的事情。
而这些,便是真实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