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文转脸看着桌上被满天星簇拥的百合,想起《罗密欧和朱丽叶》。似乎此刻,他有点明白为什么罗密欧前一秒还在为罗瑟琳痴情,而后一秒却对朱丽叶倾心。他情不自禁将朱丽叶对罗密欧说的那句话脱口而出:“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莎士比亚,‘玫瑰唤作它名,依然难掩芬芳’。怎么你是要和我展开中西文化大比拼吗?”亭亭侧身对着他,也带有几分应战的士气。
“不敢,不敢,只是看到桌上的百合,我想起小时候背过的玫瑰。”丛文晃过神来,看到亭亭秋水般清澈的一双大眼,赶紧低着头有些窘迫地摇着双手。
智信感觉到氛围不对,左右看了看咏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双手抱在胸前,继续说:“其实论情怀,最能和玫瑰相配的是我们的梅花,很多人文雅士都喜欢将梅的凌寒盛放自比傲骨。我也喜欢这句诗的意境。”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阵鞭炮声,三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耀眼的烟花直冲夜空,绚丽绽放,火光张天,黑夜明亮起来。
在智信和烟火的感染下,亭亭不免也有些诗意大发,不胜酒力的她只喝了三杯啤酒就通红了脸颊,她双手托腮歪头看着智信:“美味佳肴当前,怎么能少了诗情画意。我即兴一首打油诗。”
智信和丛文纷纷将目光转向亭亭,两人脸上绽着形同意不同的笑容。
“鞭炮声声送进门,你也迎春,我也迎春;赏心悦事齐聚欢,花下浅影,窗下浅影。”
看到亭亭对着花前和窗下比划,智信真想腾地站起来,然后吻上那口吐莲花的樱桃小嘴。
丛文虽然没有听懂意思,但眼前的一颦一笑像一只离弦的箭,他不由得捂了一下胸口。但一闪即逝的阵痛没在他心里激起多大的浪花,随即他边鼓掌边向亭亭点头,转而又对智信说:“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一唱一和。不过信,你要是学文学现在肯定是大作家。” 智信摆手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会背一两首诗就能当大作家啊,学文学的人感情大抵都很细腻,看事情都很透彻,我境界不够,还是数字和方程式适合我。”说完又喝了一小口啤酒。
亭亭想活跃气氛,借机笑话丛文:“所以啊,寻根人,she walks in beauty再美也美不过‘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还是多学学我们祖国博大精深的文化吧!”说这话时她还边夹了一块红烧肉,然后低头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发现良久都没人说话,她抿嘴嚼着红烧肉抬头,看到他们两个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把嘴里还没有嚼碎的红烧肉一口咽了下去,一脸疑惑的问道:“怎,怎么啦?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智信笑着说:“没什么,我们只是都有些惊叹,你知道拜伦的诗。”亭亭松了口气,放下筷子:“你们突然这么安静,还以为……你们下次惊叹的话可以给些掌声,突然这么安静很吓人的。”话音未落,他俩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亭亭将孟鸿杰招聘她的经过又和他们重述了一遍。他们两个听到精彩处还是会忘记鼓掌而惊叹的望着她。
“你计算机竟然不及格,OMG。作为计算机大才子的女朋友,你是怎么做到连大学计算机都可以不及格的。信没有给你补过课吗?”丛文以为自己提的问题很幽默,其实这个问题深深刺痛了亭亭和智信的心。他不知道,当了智信口中6年的女朋友,亭亭才刚刚和他在一起不到200天。当时他们都露出忧伤的表情,智信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痛苦。而丛文却一个人在那里低头扒拉饺子等着他们回复。
亭亭见智信默然不知所措,很心疼,也知道丛文是无心之失,她开玩笑地反驳道:“怎么,不行啊,难道屠夫的老婆就一定得会杀猪的吗?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术业有专攻。”
“这句话我知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韩愈的《师说》。对吧?”他像参加竞猜题,一路败北之后,终于答对一道题,两眼熠熠生辉的看着亭亭。
“看来美利坚合众国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神乎,还没有完全把你洗脑同化到忘根忘本。”
“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听语气感觉你是在批评我中文不好,我接受批评,因为我中文确实不好。”他的态度倒是让亭亭有些惭愧了,毕竟一出生就在美国又不是他所能左右的。相比他的态度,再看看自己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亭亭有些理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智信开口替她解了围,“你别难为他了,这几年进步已经很大了,刚到中国的时候,连中文都说不很顺,现在偶尔还能说出几个成语,很不容易的。”
“那你怎么有个这么有文艺气息的名字啊,你知道沈从文吗?”
“知道啊,名字是信帮我取的,当时他还读了他一段特别美的话。”
“是不是:‘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是的,是的,就是这句,当时听他读完,我就说,那我就叫方丛文了。其实我的真名叫查尔斯方,老师每次念我的名字同学们都大笑,所以我就求信帮我取了一个正常的中文名字。”
“方查尔斯,哈哈,也很变扭。”
“不过,我们两个人的‘从’是不一样的。我的底下多了一横。”
“这又有什么深意吗?”亭亭转头望着智信。
“没有,就是觉得多一横看着踏实点。”智信喝了一小口啤酒,然后看着杯中向上旋转的泡泡。
“那你的呢,杜亭亭,是亭亭玉立的意思吗?”
“哎呦,不错呃,USA先生,您还知道亭亭玉立呢!不过你想多了,我爸妈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农村女孩子大多都以婷、芳、静、丽、萍等有女子特色的词取名,而当时同村邻居姐姐就叫杜婷,所以爸妈就帮我多加了一个亭,本来我的亭旁边还有一个女字,我想可能是登记户口的人觉得麻烦,所以没给写上……”
“一个名字都这么有故事,那么信,你呢,我知道你们中国有一个将军叫韩信,高中的时候,我们老师还说他是冷兵器时代最出色的一位将军。”又是你们中国,看着他黄皮肤黑眼睛,长的和中国人无二,每次从他口中说出‘你们中国’,亭亭就气不打一处来。
“哎呦,又让人刮目相看,没想到您还知道我们中国的韩信啊,真是失敬失敬。我还以为你只知艾森豪威尔呢!”亭亭语气中带着挑衅和不屑,而且还重重的念出‘我们中国’四字,故意让他感觉到她的不悦。
“我们中国,我们中国,你看我总是说错话,和美国同事呆久了,就容易说这样的话。Sorry,Sorry,Sorry。”
“亭亭,不要再挤兑他,丛文已经很尽力在捡拾祖国文化了,嘿嘿,”说完,他拍了拍丛文的肩膀,“其实,我原名叫李智,爸妈希望我多些智慧和理智,但后来读书了解到韩信,他少贫能忍胯下辱,用兵则多多益善,能屈能伸的气概让我钦服,进高中时我就在后面加了一个信,也和切合仁义礼智信文化。”
亭亭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智信的名字还有这么一个故事,才初中,才15岁的少年,在一贫如洗的环境下,就了解钦佩韩信这么一位历史上战无不胜、国士无双的人物,这倒让她对他又多了几分敬意。
“你们总是能让我吃惊,和你们做朋友真是太有意思了,连名字都有这么多故事,你们还有什么其他故事,再说来听听。”不识愁滋味的丛文完全没有察言观色的意识,他都没看出亭亭和智信脸上表露出的悲伤。对于他们而言,翻开过去与揭伤疤无异。他们都没再说话,整个气氛又低落了。亭亭见状举起酒杯:“来,不讲故事了,为了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们干杯。”
亭亭此时觉得孟珺说的很对,酒肉真的可以让人和人之间的谈话不至于那么寡淡,也总能将陷入死局的谈话起死回生。他们三人边吃边聊一晃就到了十二点多,智信的话最少,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听亭亭和丛文说。偶尔说说自己打工的时候碰到的事情,至于那个喜欢他的姑娘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