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几天天天都是大到暴雨,湿热的天气容易让人心生浮躁。智信因为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回了北京,谢滔跟着她男朋友去了H市。智信去北京之前换了宿舍,因为他和丛文两人都从实习生晋升为正式员工,所以可以搬至正式员工宿舍。
新宿舍和之前的格局差不多,客厅配置也没有变化,只是卧室空间更大,有飘窗沙发和落地书柜。而亭亭自谢滔去H市后,就整个家当都搬到智信宿舍并退了和谢滔一起租的房子。智信宿舍大楼和她律所就十几分钟的路程,亭亭每天都可以步行上下班。
像往常一样,亭亭早早就来到律所整理案子资料。白村旺环境污染一案一直因为反复的鉴定工作被搁浅,还未正式开过庭。负责这案件的省高院法官建议鸿杰找正日陶瓷厂和解,就目前的证据而言实在无法判定陶瓷厂和苗木死亡之间有直接关系,而这案子已经拖了这么久,再下去耗时耗力双方都不讨好,法官表示也会建议对方律师团拿出有诚意的和解方案。鸿杰让亭亭把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出来,因为今天要和正日陶瓷厂律师团进行正面交锋。
鸿杰和孟珺同一时间到律所,看到亭亭就问:“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师父,这是资料目录,您看一下。”亭亭递给鸿杰打印好的目录。他拿在手里仔细的翻看起来。
“你把上次我们查到的他们给X鉴定机构打款的那些取款存款凭证都带上,还有孟珺找到的童正日和X鉴定机构见面的视频以及童正日和赵超群在‘上善若水’茶馆幽会的照片复制到优盘一并带去。”
“好的,可是师父,这些都不能直接证明他们有黑幕交易啊,那我们……”亭亭想问为什么还要带这些资料呢,可还没等她说完,鸿杰就直接回答了她:“这个你先别管,你带着就行,到时候我有用,准备了就走吧。孟珺你带了录音设备吧?”
“带了,师父,绝对是专业级别的,您放心。捕捉新闻性信息可是我的拿手戏。”孟珺在鸿杰面前用力捏拳,感觉不像是去协商,而是去占地盘分天下。
鸿杰师徒三人驱车来到之前杜孟联手也未成功打入的陶瓷厂办公楼四楼最中间一个诺大的办公室里。一推开门,十几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随意站立、有点弓着背相互讨论,姿态各异,不都是衣冠楚楚西装领带,有的看着好像还是刚从农田归来的农夫。他们看到孟律师一行四人进来,各个都正了正身子。而亭亭一进门就看到那个把她赶到2楼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她弹跳反应般躲到鸿杰背后,低声向孟珺说:“孟珺,我看到那个童颜鹤发了。”
“哪个?哪个?”
“坐在办公桌最中间的那个,穿白polo衫白胖白胖的那位。”
“哇塞,还真是有那么点意思。”
“什么意思?”
“童颜鹤发啊!”
她两忍着笑跟着鸿杰坐下,在放文件袋同时,亭亭从背包里拿了副眼镜戴上。孟珺在桌下给她一个点赞的手势,而鸿杰向亭亭拿资料时看到突然框上一副眼镜的她,怔了一下。
“白老板,你看你有什么要求,你提出来,我能做到的尽量满足。这就对了嘛,打官司对谁都百害无一利,大家怎么说也是邻居,你说何必呢!”童颜鹤发看鸿杰他们都坐好了就先礼后兵,虚情假意和白村旺套近乎。白村旺看了看鸿杰,以征询他的意见,鸿杰冲他点了点头。
“童总,不是硬要和你们陶瓷厂过不去,我在这里种树种了十多年了,一直都没有问题。你们一开产我的树就都枯死的枯死,不长的不长。我从不到三十就开始守着这片山地,从果园到林园,都快二十年了。果园种着种着就倒闭了,这十多年来我改造成林园,好不容赶上国家绿化建设的好政策,你看你们又把它毁了……”白村旺说着说着心痛起来,用手捂住胸口。亭亭端起他面前的那杯水递给他,瞟了一眼对面的童颜鹤发,心里嘀咕:“原来他就是童正日。人都说人如其名,他到还真是与众不同,姓如其人。”
“老白,咱们不说这个,大家都不容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再说我们每年都交环保税的。今天,我们也不扯闲篇了,早点把事情解决,你看一下这份协议,这是我们的诚意,如果你没有问题我们就再找个日子把合同签了。”童正日接过旁边律师递给他的合同,然后推送到白村旺面前。白村旺又把合同推给鸿杰。鸿杰右手推了推眼镜,翻开一看,顿时眉头紧锁,不一会儿又抬头看一眼童正日。亭亭和一旁的孟珺互相交换眼神,孟珺示意亭亭那个童颜鹤发正在看她,亭亭余光瞟去,果然发现童正日正用疑心极深的眼光盯着自己,亭亭判断他只是觉得面熟,不一定记得,于是仰面直视过去,童正日立刻就跳转了视线,手在下巴处摩挲。大家都静待以观。
鸿杰看完所有协议,推了推眼镜,看了眼白村旺,对着童正日说:“童总,果然是精明人,想用200万买了市值800万的园林,这难道就是你们的诚意吗?”
“孟律师,你不要这么激动,大家都是文明人,有什么问题咱们心平气和地谈。”
“童总,你们把法官限定的诚意可是大打了折扣,你们这属于工业用地,如果按照国家工业用地的征收标准也远远超出这个价格了,换做你,你童总看着自己的陶瓷厂这么被别人贬值,你还能心平气和吗?”
“对方律师,多说无益,这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们的底线,再多我们也拿不出来,我们破产了对你们更没什么好处。你还是和白老板商量一下再给我们答复吧。”
“你等一下,我需要和我的当事人私下说明一下利害轻重。”说完鸿杰起身拉着白村旺准备离开,亭亭和孟珺见状连忙起身准备跟着。
“杜亭亭,你和孟珺就在这里等我们。”说完就和白村旺出去了。
童正日时不时又瞟向亭亭,亭亭淡定拿出资料翻看,装作没有看到他在看自己的样子。
“这位律师是第一次来我们厂里吗?感觉有些面熟啊!”果然被猜中,他真怀疑了,亭亭开始有点心慌,抬头看了他一眼,六十好几的人,虽然脸上有明显的斑斑点点,但在男人堆里也算是白皙的,再想想50出头的白村旺,她冷笑了一声。
“哦,是吗?童总还真是老骥伏枥,老当益壮,这爱美之心还那么年轻。看来像我这种美女您在“上善若水”茶馆是没少见呐,是不是您年纪大了看着有些眼花缭乱,就看谁都长一个样呵。您还不知道,咱们算是志同道合,我也是,我经常盯着街上走的帅哥,觉得他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说完,孟珺和旁边的人哄堂大笑,大家齐刷刷的看着亭亭,亭亭连自己都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害怕被聚焦,此时内心除了有一股打击恶势力的快感,就再没有其它顾虑。
“还真是,漂亮的女人不可怕,就怕漂亮女人有文化,看着文弱,损起人来不带脏字。姑娘哎,听叔叔的,带刺的玫瑰可没几个人敢拿在手里把玩。”
童正日十六岁跟着别人偷渡去香港,上岸后身上所剩之物,就只有一条裤衩。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人,对亭亭这种指桑骂槐的雕虫小技自不会计较,甚至还激起些兴致调侃一下小姑娘。而亭亭毕竟年轻,极度愤怒和极度恐惧都会驱使她破釜沉舟。
“所以啊,童总,您大概还不知道,我们这代人在祖国的庇荫下已经不喜欢玩玫瑰那些洋玩意了,更不喜欢背地里玩些跳梁小丑样的把戏。我们喜欢赏梅,崇尚的是:高—风—亮—节。”亭亭完全忘记今日的谈判是占领高地,而不是鱼死网破。她端正坐着直视童正日,一字一顿的说出高风亮节四个字。而旁观者看戏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移动。
“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我们这群老骨头真的是要被你们这股后浪给拍在沙滩上了,可你们玩高风亮节的时候是不是把尊老的传统给丢了。”
“童总,您可真是自谦了,您可一点都不老,就您这股浪冲刷过来,沙滩上得有好一波胸大无脑的比基尼美女为您驻足呢。”
观战的人个个都低头闷笑,童正日双手紧握拳,偷鸡不成蚀把米后,因为生气整个脸都有些扭曲。此时,亭亭有些后怕,她以为他会发怒,有点不安的看着他。童正日毕竟是知天命的年纪,即使生气也只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而已,再说这场协商谈判可是省高院安排的。
童正日也不是生来就唯利是图,想当年也是青春热血,只是生活的雕琢,让他忘了初心。面对像婷婷这种才貌胆识俱全的美女,他自不会丢掉风浊残年里自己那最后一点绅士风度。他没再说话。其他人都默然地看着他两。孟珺靠近亭亭,在桌下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点到即止。亭亭也没有再说话了,低头翻弄资料,可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没过多久孟鸿杰和白村旺就回来了。
“童总,我和我当事人谈过了,我们的条件是280万,我们让出园林,但园子里的花卉归我们处置。”
“花卉归你们没有问题,但200万是我们的底线,没有商讨的余地。”童正日准备起身离开,他的底气来自市政府某官员给他兜底说协商最多让他出两百万。
“童总,不用这么着急下决定,这场官司打了4年,相信您也知道很多家媒体都追着我问最新进度,虽然有些交易证据做不了呈堂证供,但贵集团目前正在起动OPI,我想记者应该很喜欢这样的新闻。比如茶楼里您和您的故人一起喝茶,还有那些取款凭证,也总会让人遐想翩翩。”
“怎么,威胁我?”童正日将双手撑在桌面上,脸颊的肉微微跳抖,两条浓浓的眉毛拧在一块。
“不敢,我是法律工作者,绝不会做那些违法的勾当,再说,如果您没做过那些事,又何必害怕我说的构不构成威胁。童总,雁过留痕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亭亭看着自己的师傅语调从容,自有金牌律师处事不惊的手段,不像自己动不动就含沙射影,小家子气地玩着文字游戏,所以看到师傅亮牌面,一旁的她和孟珺都默然垂立不语。童正日深感窝囊,前脚被徒弟指桑骂槐,后脚又被师傅抓住痛脚。
“你们一个个倒是说话啊,平时不是叽叽呱呱挺能说的吗?你们是我的律师团,我每年花大把的钱养着你们,哦,关键时刻你们就都怂了,还不如个小丫头片子。”看到对面发狂的童正日,还有旁边一言不发的律师团,亭亭知道这一局虽败犹荣。
杜老三和三嫂经年未止的争吵让亭亭看透了愤怒和恐惧,人发怒更多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随后双方约定下次签约的时间和地点,还特邀地方相关部门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