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生活的人多数都很忙碌,需要早起工作,也有许多日夜颠倒,把白天当成夜晚,把夜晚当成白天的人,黑夜散去与白天交接的那一刹那,往往是一天之中最清醒又最茫然的时刻。
卢卡斯一向有早起练习画画的习惯,他喜欢清晨安静的城市,喜欢看晨风吹动白色纱帘,偶尔传来鸟雀鸣叫,这是专属于清晨的热闹。
他的母亲在世时说过,少年人贪睡并非懒惰,也不是浪费时光,而是在享受专属于他们的无忧快乐,有些时光一去难返,如同懒觉一般,到年长之时就再难有心情了。
卢卡斯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到何路歌已经坐在餐桌前,咬着面包在纸上写写画画。
平时何路歌不会起这么早,除非约好了快递取货,他不解地问:“难道你一晚上没睡?”
“不,我只是醒得比较早。”
“妈妈以前也是,总是起得很早。”卢卡斯耸耸肩,拉张椅子随意坐下,下巴和胳膊支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想恭维我已经成为像你妈妈一样优雅的女人的话,起码等我刷牙洗脸以后。”
何路歌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刷牙就在吃早餐,一时没了胃口,把啃了一半的面包放下。
“你不去洗漱一直看着我干嘛?”她摸摸脸,难道没洗脸很憔悴?
卢卡斯不答反问:“你在写什么?”
“我把今天要做的事先列出来,卢卡斯,最近你要帮我教诺诺,还有,今天得联系刚招来的两个人,看他们能不能提前上工,才接的那些单子也要推掉一些。”她眉头紧皱,单子都不大,要不她晚上多熬一会儿赶出来?
看来她是为了接下“明唐”的合作做准备,卢卡斯当然愿意配合,一口答应说:“教诺诺没有问题,你想好给李知落看哪些作品了吗?”
“啊”她突然尖叫一声,卢卡斯捂住心口,见她夸张吸了一口气才说:“怎么办!天不亮就我醒了,想认真地画上几笔,可我怎么都静不下心,甚至不知道该挑哪支画笔。”
卢卡斯放下手忍住笑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明南心乱了,原来是为了李知落。”
“卢卡斯,你的中文真差劲,我是尊敬有才华的大师,怎么能用心乱来形容,是忐忑,懂吗?”她刻意把明南忽略过去,绝不承认昨晚因为他曾心烦意乱。
“那我有没有荣幸做你的助手,你去见那位大师时带上我?”
“当然,你先帮我想想,等会儿我准备什么新作品带去。”她握着双手,给自己打气:“我要对得起作品两个字!”
人类的苦恼大多是自找的,何路歌把以前闲来无事时画的所有作品都翻出来,以前觉得有意境水平高的现在全部否定,捂着脸哀叹自己的无能,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才华和天份,这几年为了生活硬说自己是在搞艺术品创作,想想就心虚。
卢卡斯认真地说:“可我觉得露露的每一幅画都很完美。”
许多工作室的客户都很喜欢,难道痛快付款还不能证明受欢迎吗?
何路歌并不觉得:“不,我顶多算有些努力认真,又不知哪里来的运气,可我真的很想抓住这次的机会。”
她咬牙切齿,不单单是为了钱和报酬,还为了证明自己有一定的价值,想要得到肯定。
卢卡斯想安慰她,想了想说:“我记得那年我想报考亚瑟的学院,也和你现在一样,你是怎么鼓励我的吗?”
何路歌抬起茫然地脸:“我不记得了,有这件事吗?”
“怎么会忘记,我来帮你回忆一下……算了,你当时眼里只有那个每晚送你回家,早上带着鲜花来的小子。”
卢卡斯并没见过明南,但是妈妈的原话似乎是这样。
他成功了,何路歌的那段记忆突然清晰,自动在脑海里重现。
“明南明南,你看这片叶子,我一眼就看上它了,帮我摘下来,我要把你画在叶子上。”
青翠树叶还带着朝露,那时候她的脑子里各种奇怪的想法:“我想像叶子上的朝露一样,每天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为了她的一句话,他可以一夜不眠,清晨站在树下带着朝露向她说一声早安,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仿佛永远在一起也不够。
可是朝露存在的时间极短,最终,炽热的感情像被蒸发的露水一样消散,火山变得寂静,成灰。
何路歌命令自己停止回忆,恼怒地对卢卡斯说:“你那时候才是个十几岁的小鬼!”
可面前的小鬼却有过好几任小女友,不像她只谈过一次恋爱,一次争吵直接分手从此两人杳无音信。
……
再次来到李知落的住处是三天后,明南有事不能前来,何路歌松了一口气后更紧张,对抱着纸盒的卢卡斯说:“如果今天失败了,你一定扶好我。”
充当助手的卢卡斯一脸淡定:“还没开始就要认输,你不是我认识的露露了,要做自己掌握命运的人。”
“你是不是想说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是强者才有资格说的话,我是弱者。”
她絮絮叨叨地交待了一堆,才鼓起勇气敲门,依然是风趣又随和的李知落出来迎接,并且和卢卡斯交流地很愉快。没想到在外人面前一向不爱多话的卢卡斯会如此健谈,何路歌想,这大概是艺术家们才有的共通能力。
她安静地待在一边听卢卡斯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我妈妈对我讲过许多国内画家的事,对于国画的欣赏可能没有露露的感受深刻,但是和她一样深深喜爱您的作品。”
她脸红红地看着自己带来的叶脉画被一一摆出来,突然看见几幅不该出现的画,那是她以前随手画好送给卢卡斯的,被保存得完整安好,没想到他会一并带来。
李知落认真地看过,没有点评,而是问卢卡斯:“你觉得这些叶脉画怎么样?”
“很好,但是露露太紧张了,她一直强调作品两个字,担心会过不了您这关。”
何路歌想掐死这个多话的孩子,不得不开口说:“因为是要给您的作品宣传,我就临摹了些山水图画,画得不好您不要放在心上。”
李知落轻轻拿起一幅,说:“叶脉画艺重精美,玲珑写意在叶端,传统艺术的价值远在画作本身之上,你能发挥出这样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除了这几张外,画艺过于刻意,少了些味道。”
他挑出来的有街景,想像中的猫,以及何路歌心情恶劣时的涂鸦,偏偏都是卢卡斯做主带来的几幅,何路歌坦然承认:“您挑出来的是我平时所作,而这些是为了拿到您面前特意准备的,应该……是失了平常心。”
“我很可怕吗?真没必要怕我,艺术的星河里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辉,不要轻视别人,也别轻视自己。”到了李知落这个年纪,许多事情已经想开,豁达令他们的气质更宽容随和,也令人愈发敬仰。
何路歌整个人都舒泰起来,轻飘飘的,被人肯定的快乐是非同一般的快乐,她忍不住说了实话:“其实我觉得是占了您的便宜,您不介意我临摹您的作品用来盈利就行。”
“没关系,本来请人做图册就是为了我做宣传,我还要感谢你。”具体的合约以及套图的尺寸等等,都需要由“明唐”来定,李知落安慰她说:“我这里没什么问题了,具体怎么合作有明南联系你,往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到时候还带这位小朋友来,我们两个还有很多话题可以交流。”
何路歌连声答应:“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