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夜行
红葉狩2020-03-05 00:293,283

  到了三月将末时候,太子纳妃的吉礼终于定下了日子。恰好长安城经了一冬另加上半春的休整,旧时沦陷的蒙尘也全数洗了个净尽,也称得起这万民同欢的良辰吉日。

  “小殿下,”宿兰无可奈何地走进渡月轩,向霜晚坦白道:“这太子纳妃,本该是举城同庆的喜事。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单单渡月轩不曾收到请帖。”

  “收不到便收不到呗。”霜晚正拈着孔雀毛,专心致志地逗弄那满地上乱转的真珠。猫是顶顶可爱的。霜晚想,这些年她见识的人倒是陡然多了不少,可她还是更喜欢猫一想。

  “横竖我临风台上边摔下来,跌折了腿,若是拄着杖过去,还不定怎着惹人笑话呢。”霜晚又续上一句,宿兰却怎听怎觉着酸溜溜的刺耳。

  “早上莺初还来了我们这儿,”阿盖打了个哈欠,自旁屋里出来,手里握着一把经年的犀牛角梳子,正用力地一下一下扯着那格外厚密的头发绺儿:“临华殿有请帖,大概清凉殿也有。宫中有些头脸的妃子都收到了,想来太子是有意避了渡月轩的。”

  “嘁。”霜晚不屑,“不就是拜个堂么,有甚么好看的——我又不是不曾拜过!”一面又吩咐宿兰,“把我那琉璃夜仪灯收拾出来,正好今年宫里新种了几株海棠,大不了我看花去!可比那久峦好看!”

  “好,好。都听小殿下的。”宿兰笑了笑,一闪身子向后园边上的隔间去了。真珠唯恐主人动了气,赶忙跳在主人膝上,小小的一张黑面孔直蹭在霜晚怀里。

  廊下的鹦哥今日里倒是格外安静。阿盖唯恐出了些什么事,赶忙走上前去看看。幸好两只还安安生生地踞坐在横条木上。霜晚刚想问,那虞平丘怎么还不见回来,恍然之间想起来,他早被圣武帝移任西宫去了。

  背里偶而会听见几个宦官议论平丘,用的词儿听起来倒是分外不中听:不是“高迁”便是“投明”,倒好像在自己身边便是有罪似的。霜晚愈想愈气,也极想叫人押了他几个来,让瑾妃赐他们一丈红。

  自己的衣裳倒是不少,霜晚喊了阿盖来,细细收拾那几口衣箱子。五光十色的罗绮,重重堆叠在一起也分外的光鲜好看。霜晚听说海东有一样贵重礼服名叫十二单,乃是一层一层薄罗堆叠,层层交织恍若天外彩云。霜晚想,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得到一套,照着那式样再做几身。

  “就穿那身石榴色的海昌裙罢。”霜晚毫不犹疑地指了一件。这件她倒是格外的喜欢,剪裁和绣活都分外精细,只是苦于一直不怎样穿。往年总是要做些新衣的,她可不大有足够的机会雨露均沾。

  “想来这三十六宫都去了太子纳妃的大礼,那这么个未央宫岂不是由着我随心去转?”眼见着日影西斜,渐渐沉去了远处的骊山下边,临近几个宫室的妃嫔都在三三两两的宫人围簇下去了承乾宫,霜晚倒是生出几分真真切切的松散愉快。

  这晚连真珠都夜餐也格外的丰盛。一整条鲜鱼被摆在了珐琅盘子里,上贡似的摆在那道纤细猫影前边。真珠潦潦草草嚼了几口,抬起头睁着一双蓝莹莹小眼儿看向主人。

  她要去哪儿呀?真珠不声不响地琢磨。它还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主人:穿戴周正,却又简简单单,并不曾多着哪些累赘的配饰。面上却凭空多了些颜色,薄薄地傅了些粉,唇像是刻意修饰过的,小小圆圆的,也格外厚重。

  “你,就别跟去了。”霜晚退到门口,用手杖轻轻一敲门槛儿。柔着声警告真珠,不要有多余的好奇。

  “看完了花以后,可得早点回来呀。”朝云最晓得她这小殿下秉性,她一心想要独个儿去时,顶好也是由她,不必再多提什么叫个人陪。

  霜晚深吸一口气,提着琉璃灯踏上那条不甚常去的宫道。远远地望一眼承乾宫那边,月明歌吹得也分外热闹。听说太子纳妃的大礼上,会有一对两层楼高的巨灯,专为这君臣同欢的大喜日子定制的。可惜她不曾收到请柬,自然也就无缘一见。

  无缘便无缘罢。霜晚倒是极善于安慰自己。万一那灯长得像顾思平,教她看了心里不痛快呢?当然,长得像斡那,也不行。

  毓秀宫也有杏花!霜晚细细端详那探出墙的两枝红杏,颜色倒是鲜亮亮得好看。

  霜晚对着那两枝红杏,不由自主又想起明光寺,同那寺里避世别居的元绛宾,她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霜晚想。这当儿暂且没法子相聚,可这杏花倒是宫墙里外都一个样儿。霜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折下两朵,一边一个戴在飞仙髻上。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去岁里同邓燕燕结金兰契的小园子。霜晚潦潦草草扫了几眼,丁香还不曾开花。这宫里要数丁香开的最迟,开过以后春便去了。然后一朝春尽红颜老,零落的琼瓣下不知有多少失意的美人,在浅吟低唱着妾薄命。

  自己虽然时运不济,但总比那些薄幸妃嫔们要好得多。霜晚懒得集中注意力,只放着那一点点飘忽不定的心思信马由缰。一张张标致面孔,一般般玲珑身段,兴许还要再添上些停机嘉德,咏絮妙才。却只能将前程与命运寄付在一个并不相干的人身上,提线木偶似的由着他的好恶进退彳亍。

  也许自己还应当庆幸着些。倘若没有那城外大营蓄谋已久的一把火,兴许如今自己已在那龙城过着长夜难明的晦暗日子。霜晚向来不惮以最卑劣的秉性来揣测斡那。更何况元绛宾还亲耳告诉她,当年漠北王庭的行宫里到底藏了多少那匈奴新君四处搜罗来的佳丽。

  这处廊倒是凿空了顶的。霜晚微微仰头,透过上方的空明去看那青碧夜空上的皎月。时候还未到夏,这月影也是格外的素净,却并不显着寒意。

  不远处几声窸窸窣窣,藤萝掩映了一道修长人影。霜晚顿时一阵紧张,夜仪灯也提在了面前:“谁?”

  “是我。”那声音倒是好认得很。像是斡那曾讲给她听的塞上奇景:鸣沙山旁恰好是一汪澄澈清泉,千百年来不晓得经了多少飞沙走石的蛮风,这泉却还是清的,千丈见底 ,仿佛是打最西面商道上来的异族旅人的明丽碧眸。

  如今这虞平丘的声音,倒让她想起了这么个传说。霜晚扑哧一笑,夜仪灯明晃晃照出一个舒眉露齿的面影。

  “你若是爱笑,便这么笑罢。”平丘回敬一句,三分无奈七分娇纵。最真切的情分便是溺爱,不论她怎样总是有理。虞平丘反倒期望起早先那个小孩子心性的霜晚来。这大梁的长帝姬须得练达明理,但起码在他这儿,她可以成长得慢一点儿。

  “我收了请柬,但没去。本来还想去寻你的。”话一出口霜晚倒是放心了些,平丘还不曾同那些个多嘴多舌的宦官所说,另觅高枝去了,而是还记挂着自己呢。

  “好巧,我是出来看海棠花的。”霜晚倒是分毫不遮掩,扶着木杖轻轻在石砖地上顿了两顿,敲出两声并不难听的闷响。“我听人说,今岁宫里新种了几株。正好他们不曾邀我去,正好抽空来看上两眼。”

  “那……我陪你罢。”虞平丘在霜晚面前总是这样一番客客气气、温声慢语的模样。“反正我寻思,我也好久不曾同你一处待了。”

  “哪有。”霜晚极俏皮地一笑,上前一步贴在平丘面前,又得寸进尺地翘着食指尖尖轻戳着那人胸口,“分明你昨晚上梦里还来寻我呢,怎么偏生梦一醒便忘了!”

  虞平丘倒是顶顶吃这套,索性也不管不顾:“我哪敢忘呢。都说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一天到晚不是瑾阿娘便是燕妹妹,怕不是也嫌厌我丑,不愿见罢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霜晚心知虞平丘这明面上泼醋暗下里撒娇的把戏,爽性便逗他两句。

  “我才不要做钟无艳,整日价到晚也见不到你。”霜晚眼见着那双含情的桃花眸子滴溜溜一转,心知他必是又在耍些什么小心思。

  “我要做,便做那贾南风。”虞平丘倒是无比的认真,“生得不好看便算了,起码也能照付那个心思不太活泛的,不至于教他让别个欺负。”

  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去损平丘呢。霜晚无言以对,稍稍有些后悔。

  司马衷便司马衷罢,霜晚安慰自己,也像是说给平丘听:“横竖都是一对儿呗。”又觉着平丘两只手倒是在自己身后接在了一处,原来自己此时,正稳稳当当地被那人圈在怀里呢。

  自己是多大的勇气才敢说他生得难看。霜晚细细端详这张因着距离过近而被放大在眼前的面孔,稍稍显着狭长的脸型,幸好这发是足够浓密,两道眉峰倒是恰到好处,像是素陶瓶上绘着的淡墨远山,五官处处单看时有些平常,但合在一起时就足以堪称停匀耐看,那两片唇倒是格外的标致,唇形是她练了好些日子也不曾学会画的。

  霜晚一面看着,一面颇珍惜地仰头凑上去,直将自己新点的胭脂送在那人唇边,任凭他随意去品尝。当两人的唇暧昧相碰时,他便是自己唇舌间的蜂蜜。霜晚想。

继续阅读:第九十六章 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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