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为了同扶余女君续约，那身赶制的朝服还好好的收着。霜晚极珍重地取了出来，正在对镜试穿的当儿，清凉殿大宫女月卿又赶了来，带着一副极贵重的东珠披肩。
“这不是瑾阿娘的么？”霜晚问道，这披肩实在太过于昂贵精致，不论是暂借还是永久的赠与，似乎都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是呀。”月卿笑嘻嘻答道：“这身是瑾小主送给小殿下的，明日上朝时搭在朝服外边，又端庄又好看。瑾小主她又得了几斛东珠，这一件正是新做的。”
“试一试罢。”平丘在一边撺掇。
朝服玉带乌纱，这会儿又加上一付东珠披肩，这罕见的几样合在一起，反倒看起来格外的粉面藏威、宝相端严。霜晚想，那海东叱咤一方的扶余女君，大概临朝断政时也是这般打扮罢。
册封大典是在第二日早朝，霜晚几乎是一夜未眠，不住地盯着那身悬在衣架子上的朝服。前胸补子上绣着一只麒麟，模样却凶了些，张牙舞爪的。霜晚细细端详着那刺绣的巧妙针工，想象着绣娘们的辛劳。
大明宫宣政殿。霜晚进去时，同行还有两位官员。三个人立在一处，一样的朝服，下摆上满堆流云纹，一样的乌纱，就连前胸补子上的麒麟也是一模一样。霜晚心下里微微不悦。
这麒麟纹补子可不是随便哪个便能绣的。霜晚想，莫非……这两个人正是自己未来的同僚？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添了些注意。
年少的那个中等身量，面目还算上白净，五官却平平无奇，又轻又淡，仿佛轻轻用蘸湿狼毫涂上几涂，便登时烟消云散了似的。大概他也并不是什么难缠之辈。霜晚想。
年长的那个下颏蓄着须，身量却比她高得多，精神矍铄的，大概年轻时候也是个人物，月旦评总能占了鳌头。霜晚好奇，稍稍凑近了些，却窥见他的神色极为冷然，看霜晚的神情也颇有些嫌弃——罢了罢了，这人倒是惹不起。
霜晚环顾四周，竭力将内里那点无所适从的不宁心绪压住，她还是不大习惯这等地方，太过严肃也太过陌生，东向是老气横秋的一班文臣，西向是刚愎自负的一群武将，单单将她独个儿孤立无援地晾在那儿。
陛下还不曾来上朝。霜晚静静立在原地等待，不敢丝毫挪动步子，唯恐站错了地方，白白惹来旁人笑话。不少新到官员来寻她左向那位年少的：“拜见上官大人。”也有好些来寻她右向的长者：“晚生见过韦封君。”却单单将她晾在中间，不曾前来理会。
一双双戏谑的眼睛在霜晚身上来回扫过，又极快地移开，取而代之的是官列中不住声的嘀咕。政治终归是男子的游戏呀，以他们无端生出恶意的脏心烂肺，大概也不会容下哪个女人在这样高的位置。
霜晚这会儿怀疑，皇父封她为监国公主的本义，是要将她吓退，好叫她从此断了这高攀的心思。
她可不曾被这群碎嘴子吓走。霜晚想，同前一世不明不白地殒命刑场比起来，这一世所见的不过是些和风细雨的小场面。他们越是要看她笑话，她便应当越勤勉，手里牢牢紧攥着那点从皇父手中分来的权力，他们还能奈她何？
“晚生岑祝风，见过长帝姬。”进来的年轻面孔不慌不忙，向着霜晚躬身一拜。礼数倒是周全得很，似是刻意不使那被晾在当中的霜晚尴尬。
霜晚也回了一拜，东珠披肩微微地琤瑽作响，金穗子不住地轻摇慢曳，连带着那对点翠耳坠儿一道散着熠熠流光。
陛下终于到了。今日是拜相大典。霜晚清楚地看到，那身龙袍也簇新簇新的，可皇父的脸色到底不十分好，相较之下黯然得很。
霜晚随着在朝众官的动作，恭恭敬敬地下拜顿首，一面口里不住地山呼万岁。上朝惯有的流程，她却觉得分外的自然，就连方才那点拘谨感也风吹云散不知归处了。
“擢尚书左仆射上官黎、尚书右仆射韦伯陵为左、右丞相。”霜晚两旁的人上前一步，自礼官手中接过相印。
“擢宁德帝姬申娴为监国公主。”两人受封罢了，才轮得到霜晚。
官印。霜晚从礼官手中接过那枚印，却是纯金的，形制同两边人的相印倒是一模一样。
“监国公主位同丞相，自此上承天子，下统百官，还有劳三位尽心竭力。”圣武帝这话说得倒是漂亮，霜晚只觉着满心不大愿意，只想早些结束，也好有工夫上明光寺看看元绛宾。
本以为册封大典仅仅为自己一个人，却无端多了两个同僚。其中一个还并不十分面善。霜晚一瞬间明白昨日里瑾妃的“借刀杀人”是出于何故：明擢暗降，又安排强邻共事，日后倘若自己被逼上绝路，也只是轻飘飘的“争权未遂”四字了解。
身为女子，走到这个位置的确不易。霜晚想，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不然的话，自己当初那几位同行，怎么偏就下场这般凄惨呢？
监国公主。霜晚默念着这个职位的名字。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尊贵无当，背后却心酸得格外凄然。这四个字注定不会成为她漫长抗争的终结，而仅仅是一段崔巍曲折征途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