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平丘是在一清早才知道消息的,温衡儿亲自打终南别业里赶了来,早早候在虞府外边等着要见他。至于是几时动身的,平丘没有细问,只看见那绣罗裙衫上还洇着日出之前的露水。
“温姑娘来得这样急,是有什么事情么?”虞平丘猜测,温衡儿这番心急火燎地来寻他,大概是霜晚又有些什么意外的状况。
“她是腿不舒服么?还是?”虞平丘这会儿也是一阵紧张。
“说不上来。”温衡儿一时半会儿也不晓得如何作答是好,“横竖她同我讲的是,她在那边住的不十分适应,还一直想见您。”
“哦哦。”虞平丘放下心来,他原先还当作霜晚是真遇着些子意外,还未上路便紧张不已,这会儿倒是猜出了八九分:他这身为监国公主的情人,原来也是会与他耍些小性子的呀。
“那好,我去。”平丘点了点头,“厨房里还做着樱桃毕罗,等到做好了,一道带去也不迟。”平丘满心惦念着想要给霜晚一个惊喜,甚至几乎要候在厨房外边,一定要亲眼见着樱桃毕罗从那热气腾腾的炉中端出来。
从虞府到终南别业的路并不远,平丘怀里却始终揣着那个漆花食盒子,里边除却樱桃毕罗,还杂七杂八塞了好几样时令点心。
到了终南山别业,庆卿倒是先在外间迎着了。一见平丘,如释重负赶了上来:“虞公子,小殿下可在里边等你好一阵呢。这会儿正发脾气呢,嫌虞公子来的慢。”
虞平丘抱着食盒奔进去,霜晚正待在堂屋里,盯着那地上花猫打滚儿取乐,却并不全神贯注,连那目光也是飘飘忽忽的。
“小殿下?”虞平丘轻轻唤了一声。
“这猫可真有趣儿呢。”霜晚向那个领着猫的小厮笑了笑,缓缓抬起头看向平丘:“你来了呀。”动作不像是个无忧取乐的少女,反倒像是个久为心事所苦的妇人——或者说,迟暮之年的老妪也分毫不为过。
她怎么了?虞平丘一惊,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儿,怎么会陡然之间成了这副模样呢?他不肯相信那些“鬼上身”的无聊说辞,而一门心思认定,这霜晚必是有什么心病,非他医不好的。
“小殿下猜猜我带了什么呀?”虞平丘耐下性子凑近霜晚,一开口倒是教在场众人不由失笑——怎么还和哄孩子似的呢?
“……随我来好么?”霜晚今日里显着分外的迟钝,看了平丘许久,才低声冒出一句。
“好,好,我就来。”虞平丘赶忙答应。
“还有庆卿,要他也来。”霜晚的目光在堂厅里逡巡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了那道高峻人影上边。
三人就这样一步步踱去了屏风后边,温衡儿却是惊讶非常。这庆卿并不十分的排斥平丘。在她看来,两个男子倘若同时钟情于一个女子,必会惹出不少的麻烦。她自己便时常在酒肆里边,微笑着目睹那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为了同她在一道而厮打得狼狈不堪,碗盘杯盏一道丢在地上,砸作到处无可挽回的烂瓷片。
“这是虞先生。”霜晚扯了平丘袖口,郑重其事对庆卿道。
“其实,小殿下大可不必。”眼见着虞平丘面上神情愈发费解,庆卿还是面露难色地开了口:“我两个本来便认识。”
霜晚又陷入了沉默。虞平丘向庆卿甩过一道怪罪的目光。反倒显得他分外的难堪。
“那你同他讲讲,你前些日子出猎时对我讲的,好不好?”霜晚轻声吩咐庆卿,虞平丘不由自主双眉紧蹙。
小殿下大概是受了些格外的刺激。虞平丘想,一面柔声催促霜晚:“不若,小殿下先去歇着?让庆卿同我好好谈谈,行么?”
“我不要紧的。”霜晚拣了处椅子坐下,那不安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平丘身上。
“都要讲给虞公子听么?”庆卿有些进退两难,只好再请霜晚拿个主意。
“都说了罢。”霜晚轻叹一声,“本来,把虞先生打长安城里喊来,为的便是能有个商量。”
庆卿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絮絮叨叨聒噪了许久,连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并不记得分明。那脱口而出的一个个字仿佛是写在水面上,顷刻之间便随着粼粼的波澜而荡散了去。
虞平丘听到之后,反应更是剧烈,差点儿当场倒在地上。本来以为来了大梁,便可以凭着那点身为现代人的见识,顺顺当当扶那长帝姬坐上金銮殿,却并未想到,皇位是乍然见了些起色,麻烦反倒是接踵而至。这会儿又牵出一桩二十来年前的人命旧案!
“虞先生大概也听见了,”霜晚自红木太师椅上起身,缓缓走到平丘面前,“我娘亲她是教西宫那边害死的,我皇父是帮凶——如今又该怎么,才能教那西宫娘娘得着报应呢?”
还好还好。虞平丘这会儿冷汗倒是不住向外冒。自己是个打21世纪来大梁的,——倘若是个古人,这会儿大概也只晓得求神拜佛罢。
“西宫母凭子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虞平丘答得很慢,却陡然之间警觉起来,仿佛是有一只手牵起他的胳臂,向那氤氲流动的血管里注入一支冰凉的针剂,而使得他通体上下被一阵过电似的警觉所撼动。
这桩二十多年前的人命案,恰恰是一个绝佳转机!倘若借题发挥得分外出色,甚至可以一举废了那太子,等于说,长帝姬距离皇位又近了一步!几乎摸得到那龙椅的两道鎏金扶手。
“让虞家去诉冤么?”霜晚冒冒失失问一句,“先皇后死因,回春坊大概也有医册记录——只要是寻得着,无论怎样都有法子办呢。”
“医册不重要,”平丘打断,又抬手一指边上的庆卿:“人证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