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大半日的折腾,几个人早已经饿了。
阿碧似乎是早已经知道他们会饿,很快便为他们端上来酒菜,主菜有炖鹿筋,烤野猪肉,以及荠菜疙瘩。
酒就要差一些,只有土法酿造的浊酒,但好在度数不高,不容易喝醉。
主食仍旧是白面馍。这是晏山特意要求的,他还是上此宴席上吃了一次白面馍,就再没能尝过。
现在既然在淳于府住下了,自然不能再错过美食。
“如此佳美之物,不知先生是如何想到的?听闻淳于氏已与太子在面粉上已经达成合作,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晏山喝了杯酒,不由地问道。
髡奴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道:“世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居宝山,又哪里会看上淳于氏的这点微末东西!”
“淳于先生说笑了。我维邑虽然土地肥沃了点,产出也多了点,但土地毕竟有限,想达到宝山的地步,还是很难。不像你们淳于氏,现在有了磨麦制面之法,兴旺可待也!”
晏山知道自家的情况,并不是谦虚而已。
“世兄何必只盯着土地呢?”
髡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姐夫,你是说鱼盐之利?”
淳于冬跟了髡奴有些时日,脑瓜子已经快能跟上节奏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靠海,不吃海吃什么?你靠着黄岛,岂不知黄岛鱼盐之利乎!”
髡奴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但是海上风险颇大,所获鱼鳖又不好保存,获利并不多。而煎盐所得,又十分有限,去掉人力柴薪之后,还需缴纳公室一定的赋税,实在是难以获利。”
晏山摇了摇头,叹息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制盐之法,非煎盐之一种,还有种盐之法。煎盐得利一,种盐百倍之!”
髡奴盯着他说道。
“世间安有此法?”
晏山闻听此言,猛地立起了身子。
“自然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煎盐所费甚多,而得之者少,但种盐则完全不同。
它就像平整土地,种植庄稼一样,可以在海边滩涂种出盐来,所费不过些许人力而已。
而每一批盐的耗时,多者不超过五六个时辰,少者一两个时辰即可。而其所得,却量大质优,几可与青盐相比拟!”
青盐为河东魏地所产,向来为盐之精品,很少有人舍得拿来食用。
“还请淳于先生教我此种盐之法,我晏氏愿与你平分其利!”
晏山闻听世间真有此法,忍不住激动起来,甚至不惜开出五成的干股给髡奴,以换取种盐之法。
要知道,齐地虽然尽得海盐之利,但奈何通过煎盐法得到的海盐,成本甚高,兼之齐国早在春秋齐桓公时期就进行了盐业专管,私盐实在是得利甚少。
髡奴却摇了摇头,不为所动,只是朝着晏山伸出了两根手指。
“晏氏只占两成?”
晏山的脸色,不由地难看了起来。
也难怪晏山的脸色难看。虽说照髡奴的玩法,海盐可获利百倍,但毕竟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晏氏来做,而淳于氏所占的纯属干股。
如果淳于氏拿走八成,晏氏只留两成,即便晏氏仍有利润,那晏氏所为,也只是为淳于氏做嫁衣!
这就没有合作的诚意啊,当然也是晏山所不能接受的!
“不,你占一半,我占两成。种盐的利这么厚,紧靠你我两家,是吃不下的。所以剩下的三成,你需要送给太子。这样朝中人,就不能拧成一股绳,来对付你我!”
髡奴仔细地说道。他并非是要挤占晏氏在盐田的份子,只是考虑的更为深远点而已。
晏山闻言,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
“我们要把全部的宝,都压在太子身上吗?现在临淄城中对公子成的呼声很高,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过,晏山还是很忧虑。虽说押的是太子,他仍旧担心自己会步东郭升的后尘。东郭升就是押得太早,又开的太快,成为最早的倒霉蛋。
当然,如果没有髡奴的出现,东郭升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
“这种时候,更不能做墙头草。选边站队,哪怕选错了,也比不做选择的好!像我们这种旧式大夫,本来就难。若不早做选择,只是看风头,不管哪一方获胜,都不会放过我们。
不过,我们虽然选择太子一方,但可以少出点风头,不作恶。当然,我们淳于氏不一样,已经没得选择。
从诛灭东郭升开始,淳于家族就已经被绑上了太子战车!所以,不管太子行与不行,淳于氏都要帮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
因而当前首要做的,仍然是要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唯有如此,才能提升在太子眼中的地位和价值,亦是自保之策!
不管是任何一方要对付我们,我们都要有能力,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其实,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支持当朝的齐侯,但奈何齐侯并不知道髡奴啊!当然髡奴才不会告诉晏山,自己是知道田因齐的结局的。
还有一点,髡奴并没有点出太子的名字。即便是太子要对付自己,也要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对手才能投鼠忌器!
“淳于先生,小弟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讲?”
晏山隐约间已经知道髡奴的想法,也知道在这场太子与公子成的斗争中,自己确实也无从选择。
“世兄但说无妨!”
“归城亦是沿海,淳于先生为何不自己行种盐之法呢?”
这个问题比较关键,如果不问清楚,晏山即便拿下种盐之法,亦会寝食难安。
髡奴在诛除东郭氏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手腕,让他这个通家之好,也觉得后背发凉。
他仍然担心种盐,会有自己所不能预知的风险。他是一家之主,若是决策失误,带给家族的就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胶莱之地,三面环海,按理说只要沿海,都可以行之。然而海边滩涂不同,行之者亦复难同。
归城,转鲋等地,地近北海,沿海多峻岩,难以大幅开发盐田。更甚的是,其海之卤水种出的盐田,品质较差。
这也是为何我不准备在归城,行种盐之法的主要原因。
我遍走胶莱各地,最利于种盐之法的地方,唯有夜邑和世兄晏氏所属的黄岛而已。
夜邑是田氏公室,我自不甘。你晏氏与我淳于氏累世交好。试问,若是换做世兄你,又该如何选择?”
髡奴一番话,直说到了晏山的心底。
“自然也要跟淳于先生一般无二!”
晏山终于打消了最后的一丝疑虑,连喝酒也畅快了许多。
虽然晏氏累世为卿,即便田氏当政后,也并未受到较大影响,但实质上却已经地位下降。
田氏对晏子一系终究是抹不开脸面,但提防的心思,却从未放松。晏氏也自知处于较为尴尬的地位,始终把自己游离于主流之外。
然而即便如此,晏氏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他们始终担心自己会成为田氏砧板上的鱼肉。
如今得到淳于的种盐秘法,那么晏氏在诸田心中的地位提升,已然可期。再不济,也可以利用这些财富,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髡奴虽知双方有通家之好,但始终没有利益捆绑,终究是不牢靠的。只有合作共赢,两个家族才能联系的更为紧密。
这与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已经达成合作协议,淳于家族也就有了第一个真正的盟友了,万一事有不虞,将不再是孤军奋战!
髡奴与晏山宾主尽欢,至晚而散!
回到住处,婢女阿碧已经给他准备了洗澡水。连日来的紧张情绪,让髡奴也是疲惫不堪。
阿碧要帮他洗,被他婉言拒绝。
髡奴笑着把她推出了房外。他可以接受婢女的服侍,却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通房丫鬟。
虽然阿碧是跟随着淳于秋一起过来的,彼此都知道,淳于秋也不会怪罪,但髡奴仍是过不了自己内心的那一道坎。
髡奴把自己丢进热热的洗澡水,顿时觉得浑身舒泰。
其实自己所求的,不过是混吃等死而已,却仍然步履维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髡奴靠在木桶里,感受着热水带给皮肤的刺激,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等睡着了,也许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