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晨注视着她，黑亮的眸子里隐隐泛着光，眼睛睁得很大，心情看着还不错，虽然极力掩饰，却也藏不住略显忧伤的眼神。这个世上，只有他最了解她，也只有他是真真正正的关心她，只有他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以往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你先休息，我去和他们谈谈。”，他说完，便小心翼翼的扶她睡下。等她闭上眼后，他才放心的离开。走到门外，他往里看了一眼，之后便狠狠望着东凌大殿的方向，阴冷的视线令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看见他后，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见他过来，紫晨依旧看着远处问：“他们人呢？”
“回殿下，已经照您的吩咐，让他们在大殿等候。”
“我知道了。”，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随后挥手示意那人退下。等那人走远，他才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不出一刻钟，他就出现在了东凌大殿上。阴鸷的视线里立即闯入三个熟悉的身影，他停顿了一下，才往那边走。“几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紫晨走近，立即眉开眼笑的说道，和之前怒气冲天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只是……”，忽而，他将话锋一转，直直看向雪绝音：“不知前来，所为何事啊？”
其实，他原本是知道的，因为紫清才告诉过他，他怎会这么快就忘了。只是，他就是想让他亲口说出来，就是想让他开口求他！
“不瞒少侠，”，可最后，说话的不是雪痕羽，更不是雪绝音，而是一直站在两人身旁的雪火徵：“我父王身染恶疾，听闻少侠医术高明，又是尘风谷谷主的亲传弟子，特来求救。”
紫晨听罢看了雪火徵几眼，随后又缓缓移动脚步走到雪绝音跟前，双眼盯着他，不久便疑惑的开口：“身染恶疾？”
“不知圣主所患何病？”
“父王大病许久，寻遍良医，都未曾找出病因。”，雪火徵又抢先一步答道。答完，他颇为担忧的侧身看了看雪绝音，雪绝音冲他温柔一笑，他瞬间有些震惊，连忙不再看他。因为，这么多年，他从未见雪绝音在外人面前笑过，着实令人惊诧。
“既然如此，那……”，紫晨本想接着说什么，可即将脱口的话就在雪痕羽随之而来的惊叫声中硬生生挡了回来。
“弦清！”，一声惊呼，所有人为之一震，纷纷循声望去。眼前，经这十几天赶路，弦清本就虚弱的身体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紫晨闻声，立刻冲过去，蹲下身，先看了看弦清的脸色，而后熟练准备的摸上她的脉搏。她的脉象很奇怪，也很乱，甚至比紫清的脉象还要凌乱的多，身体里好似有股奇怪的力量到处乱窜，而且，体内有瘀血，若不及时排出，稍有不慎就会有生命危险。
把完脉，紫晨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她身上的挤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随后又移到她身后盘腿坐下，聚起全身内力凝于掌中，赤红的光裹着手掌缓缓送进弦清体内。很快，弦清模糊的意识渐渐苏醒，身体里涌进一阵暖流，她顿时感觉身体有了些力气。
又过了一会儿，胸腔中突然涌进一股奇怪的力量，堵得她胸口发闷，就像身体有一些东西正在被一双大手往外推，弄得胃里一阵翻涌，就差没吐出来，脸也因此扭曲起来，最后，到了不能忍受的时候，终于，身体猛地前倾，一口瘀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吐出瘀血后，她忽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没有先前的沉重感，连吸进口里的空气似乎都要新鲜的多。
“多谢！”，她站起身，高兴的答谢。
“别高兴的太早，我只是暂时帮了你，至于你体内的妖毒，我暂时想不出办法。”
愉悦的眸子虽暗了几分，但她依旧一脸欣喜的跟他道谢。这样一来，紫晨就觉得自己分外愧疚，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她。原本因为紫清的事，他还有一笔账要跟雪绝音算，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心情。
他无奈的回过头，起身走向雪绝音，“圣主若不嫌弃，我倒是不自量力愿意一试。”
“求之不得。”，雪绝音也不客气，随后便伸出一只手停在半空，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紫晨立刻会意，搭上他的手腕，仔细感受。原以为，手指下跳动的脉搏会是绵绵无力若有若无，谁曾想，竟这般苍劲有力，不只有力，还很有节奏，甚至比有些正常人的还有活力一些，完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可看他的面容，一脸憔悴，双眼无神略显空洞，口唇泛白，毫无血色，满脸病容。他的身体和他呈现在身体上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就像……他的身体不是他的，里面住着的是另一个灵魂！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紫清说过，他的身体里确实有一种名为蛇蛊的蛊虫。蛊？据他所知，这世上蛊法汇集之地只在神巫族，当然其他会蛊术的地方也很多，不过，像神巫族那么有名气的却是屈指可数。
紫晨收回手，英眉一蹙，意味深长的看了雪绝音一眼，雪绝音也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无神的眼睛好像在向他透露一些信息。后来，不知是懂了还是原本就想这么做，紫晨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在场的所有人，只留下雪绝音一个站在大殿上。
“圣主现在可以说了吗？”，待所有人离开后，紫晨这才看着他道。
雪绝音无奈，往前几步，直视着眼前那双乌黑的眼睛，然后将自己的事情全都告知于他。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想法还是刚才亲眼目睹了他的医术后才临时决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生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直觉，他觉得，眼前的人能救他！
“蛇蛊？”，紫晨反问：“以前倒是有人教过我一些蛊术。但说来惭愧，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雪绝音不说话，只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甚是古怪：“不过，圣主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
“为什么不会？”，雪绝音不答反问，也饶有兴致的看向他，脸上一派淡漠。
紫晨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为什么？哈哈……，他居然还敢问为什么？“你害得清断了一只手臂，还敢问我为什么？圣主这记性是不是太差了？”，他尽力克制满腔怒火，压低声音低吼。
“紫清姑娘在哪儿？可否让我去看看她？”，对紫晨的话，雪绝音并没有做出多大回应，双眼兀自一暗，毫无来由的问出了这句话。可最奇怪的是，紫晨居然告诉他了！不仅告诉他，还亲自领着他去了。
来到那间房时，紫清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较之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左肩上的伤口再没有渗血，看样子是没有大问题了。雪绝音暗自松了口气，不一会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紫清居然慢慢睁开了眼睛。睁眼后，看见的人，除了紫晨，居然还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雪绝音？！他来做什么？
“凌少侠，我想单独和紫清姑娘说几句话，不知……？”，他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紫晨也懂得会意，看了紫清一眼，见她朝自己点头，才放心离去。
“姑娘有什么话想问，尽管开口便是。”，待紫晨走远，雪绝音首先开口了：“但那晚的事，如果不是姑娘偷偷跑进来，只怕也不会有此变数。”
“所以呢？”，紫清从床上坐起，心里莫名好笑。
“所以？”，雪绝音不解。
“我要是不出现，死的人就是雪痕羽！圣主当真如此恨他？就算丢了性命，也毫不在乎？”，她越问越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一对亲生父子如此敌视彼此？放眼世间，最珍贵的感情莫过于亲情，可为什么，这看似简单易得的东西于他们却是如此困难？
“他死不死与你何干？”，雪绝音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认真问了一句。
……
很久过后，紫清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说道：“我喜欢他！”。就是这句话，惊得雪绝音目瞪口呆！生平，从未见女子有如此豪爽，她……倒真是个例外！或许，也正是这点不同才深深吸引了雪痕羽吧，就像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亦是被绝心的不同而吸引，才深深迷恋于她！
雪绝音不说话，只笑了笑。紫清见他不说话，忽然想起之前看见的那幅画，顿时眸中一亮，突然问道：“那幅画里画着的是谁……？”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雪绝音有些惊愕。不过，仔细一想后，倒觉得没什么，毕竟那晚她已经看到了那幅画。而且，雪痕羽不在这儿，就算告诉她也无妨，况且，这个秘密自己也一直守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找人倾诉了。加之，自己的身体……如若治不好，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画里画着的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绝心！也就是……小羽的生母。”
“小羽？”，紫清大惊：“是谁？”
“就是你们口中的雪痕羽！”
“什么，你说他……他就是小羽？！”，紫清完全不敢相信他口中如此亲昵的称呼竟是对雪痕羽说的。小羽，小羽，挺好听的，可为什么两人关系会如此僵硬？而且，他刚才说，那画中人是雪痕羽的亲生母亲，是他一生的挚爱！既是挚爱，又为何变成现在这样？
雪绝音早就猜到她的反应，丝毫不觉得吃惊，只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望着另一个方向，无神的眼里抹上一丝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情意。“绝心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我爱她就如爱我的生命一样，她甚至都不嫌弃我已经娶妻生子，也愿和我厮守。娶她之时，我就已经是雪州圣主了，而且也有正宫皇后，可我不喜欢她，和她的婚姻也只是政治联姻罢了。但可笑的是，她爱上我了，还为我生下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后来，我又娶了绝心，她送了我一把绝心琴，她美丽善良，善解人意，不同于其他女子，我是真的喜欢她，愿意放下一切和她归隐山林。”，说到这儿时，雪绝音眼里的情意愈发明显了，向来严肃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浅淡的笑，紫清不语，继续认真的听他讲。
“后来，我真的娶了她。一年后，她就生下了小羽！我原本以为我们美满的生活就要开始了，殊不知，这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她为我诞下子嗣，引来皇后不满，她心生不满嫉妒，陷害于她。而最该死的人却是我，在那种时候，听信谗言不相信她！”，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无神的双眼开始泛红，眼眶里泛着隐隐的水光，竟让紫清莫名的揪心。
“最后，她得知真相，彻底的心灰意冷，对我绝望之极。她是个很倔强的人，知道我不信她，便在我眼前自尽来证明她的清白！”
“看见她在我眼前自尽的那一刻，我差点儿疯掉，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运转，险些就跟她一起共赴黄泉！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于是我开始恨她，恨她为什么抛弃我？恨她为什么背叛我们当初的诺言，但是她不在了，我就将这股仇恨转到了刚出生的小羽身上。之后，我就为她报仇，把那些诬陷她的人一个一个弄死，这期间，又遍寻长生之法。”
“你的长生之法就是蛇蛊？”
“对，没错。我爱绝心，我想留着永远不老的容颜等着她转世，但同时我也恨她。对她我是又爱又恨，对小羽，我……也是这样。当知道他有生命危险时，我就担惊受怕坐立难安，可当他对着我笑时，我就会立刻想到绝心，而对他怒言相向！”
说完，他便停下了。听了这么多，紫清终于也明白了所有事请的原委，她知道为什么雪绝音不想让雪痕羽看见那幅画，知道那幅画里画着的人是谁，知道了二十多年前的秘密，知道了他对雪痕羽又爱又恨的原因。原来，这些事，都是由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引起的。
人啊，难道真就如此看不透吗？信如何，不信又如何？难道谁还能改变什么吗？两个人既然如此相爱，又为什么要相互折磨，到头来，却害苦了一无所知的雪痕羽！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一直活在别人的议论和指责中，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紫清不敢再接着想。
这世上能让她羡慕的恋人，除了爹爹和娘亲以外，怕是只有玄霄琴本来的主人了。听说，当时他们一起面对危险，生不能同衾，但求死能同穴……，多美的誓言！真不知道，这种唯美的东西究竟能不能在自己身上实现？
紫清正想得出神，忽然“嘭”地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一脸踹开，两人齐刷刷的望过去，竟是雪痕羽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外！
“你、你听见了？”，紫清有些震惊，他在门外站了那么久，自己居然一直没发现！不仅她没有发现，就连谨慎如此的雪绝音也没发现！雪痕羽现在门外，死死盯着那人，不说一句话，片刻后，缓缓移开脚步走近他，直接问：“这么多年，你就是因为这个对我不闻不问、不冷不热的？”，他不解的问，语气里透着一股质问和谴责，但更多的却是心寒……
见他突然出现，雪绝音一开始也震惊非常，但后来似乎觉得没什么，神情又开始一如既往的淡漠。面对雪痕羽的质问，他只有沉默，无言以对。
见他不言，雪痕羽也猜到了答案，但是他不敢问出来，因为，他害怕听到那样的回答。尽管对这个答案已经心知肚明，但他就是不想听见，不想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原来，这些年，自己一直被当作替罪羊，而更可笑的是致使他成为替罪羊的人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是生他育他的父母。可笑、真是可笑……，世间怕是再找不到和自己一样可怜的人了。
“哈哈哈……”，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仰头大笑几声，就疯疯癫癫的跑了出去，立刻不见了踪影。紫清见状，二话不说，立刻掀起被子追了出去，雪绝音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两个人就没了影子，站在原地，望着门外，顿觉惭愧不已，伸手抚上脸，滚烫的泪从指缝间流出，最后，连他自己都为之一震！
小羽……，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