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棋盘,我一抬头,发现端棋盘的人好眼熟——哦,刚才那两个军士。
“你二人,是帅帐的常务?”抬头看了看他俩。
这二人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退了半步,低着个脑袋你搡搡我我推推你的,支支吾吾的谁也没说出来个一二的。
见此,一声轻笑,看了看修罗王,“我说,我就这么吓人?让人家都不敢正眼看我了?”
修罗王见我跟他说话,抿抿嘴笑,刚想回答,靠近我这边的军士,说话了。“使您形象太过高大,不是吓人,而是敬畏。”
听了此话,我倒没有多开心,轻哼一声,看了看修罗王稍尴尬的样子。对视的那一瞬,且只是笑了笑,又看向军士。“你们不难道听,朕一向不喜欢别人把自己放的非常非常低然后跟我说话的。”
“是的,仙帝。”军士应道,“只不过,仙帝是否允许别人,表示对您的敬意呢?”
“自然的。”
“那便是了。”军士抬头见我笑了笑,“世界上没有打怕的骂怕的,只有敬怕的。”
点了点头,“小子口才不错。”
“仙帝爷过奖。”
“你二人,是帅帐的常务?”
“是的仙帝,鹰王大人指配过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一直跟着您的,很久了。”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俩?”——一直跟着我的?“瞧着,怎么这么眼生。”皱眉瞧着,我摸了摸下巴,一阵的粗糙。几日辗转,哪成想胡子都溜出来了。
“鹰王大人一直与您形影不离,属下等干活不比鹰王大人,鹰王大人怕属下等毛手毛脚的,不让上前。”
——说起来也是,有玧琦在,基本不用这些人。说实在话,毕竟是粗人……自然,我能走能料的,但那小子信不过。心挺细的。
“嗯,他那小子就那样,心细……”喃喃道。
也是对亏了他,不然这秘密就是咽肚子里了,谁也不知道。我,也就糊里糊涂的活了。
人得知足,知足……
“行,你俩下去罢,有事我叫你俩。”
“是。属下告退。”
两名军士走了,留我与修罗王帐内对弈。展开棋盘,他择了白——我不喜欢黑。看了看他,看了看我自己手中的黑棋。
“你怎么择了白?”
“自然,小爷现行嘛。”他一声坏笑。
白了他一眼,抄起棋子随意一放,“还小媳妇儿呢……”
“你要愿意,我没意见。”
“你滚!”
一句玩笑一枚棋子,三三两两的,就布阵了。
上次下棋,还是跟刘若。江山一局棋,相思也是一局棋哟。曾经忧虑我的江山,如今,该忧虑忧虑我的后半辈子了。
一局江山,一局性命,一局相思。江山一局棋,我命一局棋,相思一局棋。想来不假——而区别在于,与我对弈的人不曾一样了。
说到江山那一局棋,不得不提我哥。早年下棋可不单单下棋,跟我哥下棋,往往都是我什么事情想不通了?朝纲上出了问题了?我找他下棋。因为这些事情他也知道,我也知道,我为什么困扰他就明白。要知道这种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消遣着,自己就想通了,兴许他一两句话,顿悟了。
总之,都很愉快。
再说我命,想我当时将半壁江山交给了刘若,撒手人寰。从这事儿看出来,刘若刚烈女子,又用情至深。差点是效仿了陈小玉,若不是我起来的早……
话再说回来,当晚她从陈小玉家回来了,说跟嫂夫人学了博弈之术,我就索性跟她下了一盘棋。当时三毒四器已经发作了,整个人都坐不稳了,却不小心下错了个子儿,晚了半刻才结束。那种滋味真是,虽然不是刻骨,不过值得一提了。
一局棋,我将身家性命、国土社稷全都交给了一个情深于我的女子。说起来,我与棋的缘分还是真深啊。
而如今,我的心情一如既往的复杂。相思,性命,江山。人总是喜新厌旧,有了修罗王,昔日魂牵梦绕似乎消减了很多。至于江山,我的江山依旧万里,曾经半壁江山如今早已收复。而我,在这一刻仍是至高无上的刀君仙帝,天下还是刀家的天下。
我要考虑的事情可真多——自己,家族,天下。还有与我对弈的人,以及曾经与我对弈过的那两个人,一个至亲,一个爱人。
娑婆世界的缘分,亦不过如此。小极为大,大极为小。一局棋甚小,它可以概括天下,概括人的一生,一生中酸甜苦辣。行禅坐禅处处禅。
“这功夫若是有些热酒,可就惬意了。”
目光指着棋盘,话刚说完,这边帅帐外有人喊叫,“仙帝爷!”
“进。”对门口一挥手,目光仍不离棋盘。
——这蠢货真有两下子,一晃儿半个下午过去了,还没分出胜负来。我考虑得多,这蠢货考虑的也不见得就少了。而我预料的方法,他很少有中。
看来蠢货不单单情商高,智商也不是非常低。
“启禀仙帝,庆功宴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移驾?”军士在我跟前道。
听了此话,我右手轻轻一拍棋盘,“等着。等朕回来了,接着下。”起身,一抖衣裳。“沐浴更衣。”
四个字说的轻巧,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儿的。陶腾水可就费劲了,而且……要知道有人在,不是非常方便。
修罗王“假借”了个行动不便的理由,就仍在那里坐着,喝着茶,十分安逸了。放了个帘子,就开始折腾了。真是,真的有一种小爷感觉!老子的地方,怎么弄得我怪不好意思,他那么安逸来着?
等我洗完了,“爷,穿一套什么衣裳?”
“换一套蓝的。”
白的不好,红的好,但是我不喜欢。黑的太丧气了,择一套蓝的,素雅清淡,又不失清平大气的排场。
“爷您穿蓝的,这不正符合我大清么?”
——这小子太会说话了。
对着搬来的镜子,我苦笑了一声;要知道,我不喜欢太油嘴滑舌的人。
帘子一撤,我右手轻摆着,左手低垂,等拿刀的时候,我犹豫了。
我的目光没有瞧向黑龙刀,而是那把蟒蛇皮剑——小八儿送给我哥的礼物,他一直用来着。摩挲着单薄的蟒蛇皮剑,我深叹了一声。
哥啊,如今清平盛世了,怎么您就走了呢……多好啊,一切都开始变好了……
踌躇良久,我腰间挎上蟒蛇皮剑,藏在大氅之下,面向修罗王,扬眉淡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