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或许……或许，永别。
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军的营寨已经荡然无存了。我的帅帐也已经被烧了。至于这两个人……似乎还在抵抗。落在封子然身边，黑翼猛然收缩，羽毛成种种兵器直中兽人额顶。纷纷倒下，杀出了一片空地来。
“玧琦呢？”
“殁了。”
“嗯。”
——我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淡定。
修罗王，默默地躺在以封子然为中心杀出的那片空地中，躺着。我默默的走过去，只见他漫身的血色，血红血红的，跟他的红缨异常的般配。或许有他的血，有兽人的血；
我没有蹲下，而是……跪在了他身边。他似乎闭着眼睛，可我相信，他还活着。他总会等到我回来的时刻，这次，也一定会的，对罢，对罢？
默默捧起他的手；瞧，还是热的呢。贴在我的脸上，感受得到那些温暖。昔日里的温暖，全都来自他的手。总能想起他揉着我的头，满眼的宠溺。
若是没有他，或许我活不到现在。活到现在，且只是肉身活着，行尸走肉一般罢了。
那一刹，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我似乎看见他的眼皮在动——不，不是错觉，又是他明亮的眸子……那双，我这个世界上唯一获得温暖的源泉。
眼泪很不听话的自己出来了，它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我这一辈子，永远都是……都是这样。我征服的了天下，却连自己的眼泪不决堤都无法控制……
“别哭……”他低声的喃喃。手，轻轻抚着我的脸。努力的挤出那么一丝笑容，“别哭了，求你。”
周围的杀声，似乎与我们无关了。
“我跟你在一起，第一次哭，你也这么说。”
他依旧是强挤出的笑，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缝。“呵，是昂……我很害怕你哭，很害怕你……不开心。”
“傻瓜……”攥着他的手，我不敢用力，却还不敢放松。就怕……哪时我的一不小心，他的手就默默的捶了下去。“你就这么考虑我的感受，没考虑过你自己？”
“你开心了……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他似乎很淡然，“说起来，我等了你蛮久的。”
“我可不比你……那么厉害，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有啊……玧琦说，他……有些话，没有早点告诉你。”
“什么话不话了。”我苦笑，“人已经不在了。”
他目光渐渐失色，“啊……也是啊。多，多荒唐嘛。”
“唉……”这一声深叹，似乎已经开始倒嘁了，“可惜，我也马上要荒唐了……”
“我和子然说，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了，或许，能陪在你身边的，只有子然了。”他苦笑了笑，“你不要对他那么苛刻。有时候……我做的还没有人家好呢。”
“你是唯一，无可代替……”
他默默笑了，闭着眼，缓缓吃力道：“祈清，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留的条上面的那个藏文了。”
“嗯。”我默默点头；伸手，轻拂去他面上不净的东西；
——照顾了我这么久，或许日后也换我照顾你了。
“你……知道，怎么读么？”
“知道。”苦笑，苦笑，苦笑……“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他默默地笑了，就像曾经他总是逗我，最后他的诡计都得逞了一般时那样的笑了，“傻瓜……你把耳朵凑过来。”
我笑着喃喃，洒脱着故作抱怨，“什么嘛，神神秘秘的……”
耳边，他倒嘁的声音十分明显，气息，越来越弱了。
“祈清。我……爱……。”
——然而最后一个字，我永远都听不到了。
那一瞬，我竟然笑了，似那种幸福的笑。没错，自从接纳了他，我开始会笑了，笑的还是那么自然，那么开心。而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这样笑，是因为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脑海中，尽数是我曾经与他的点点滴滴。他总爱逗我，逗我笑，逗我生气，然后再把我哄笑。每天就像哄孩子一样宠着我。我可以像小孩子一样随便乱发脾气，都是他宠的，他惯的。一次一次的接触，那样的温馨。每一次牵手、拥抱，我都记忆犹新；
我还记得他亲手煮的清汤荞麦面，因为这么一点荞麦，大清早恨不得跑遍了巴塘城，回来还非要亲手做……到底谁更是孩子呢？
他是我的温暖，感染了我整个隆冬。他曾说我目光寒冷的如剑光一般，最后还是被他融化了。嘿，说起来小爷这辈子还没和哪个喝过交杯酒，他是第一个，不管如何他是唯一一个。
他的怀抱是那样有治愈性，给人无尽的安全感。他的安慰，胜过一切色美良药；与他感情，如夏日的溪流，清凉本干涸到接近枯死的心。如冬日的暖阳，温暖了早已冰寒的目光。
这一年来的一切一切，是我永远都不想记起的记忆，也是我永远不想忘怀的记忆；他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美好了，我不舍的忘记。那时总有那么一个念头，时间如果可以停在此时此刻该有多好啊……
我还记得我撒娇着搂着他的脖子，胳膊放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时的安心。或许这辈子再无重复；
他说；不管有没有大清的存在，我永远是他的仙帝，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说；没有了大清，还有刀家，还有修罗国。如果我想忘掉所有，就跟他回到修罗国，我永远是那里的主人，我们可以安安稳稳的过着我们的小日子。
他说；如果我不喜欢那个阴森的地方，我们可以去你喜欢的江南，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没人会阻挠我。天下之大，肯定会有一个地方，容我们二人。
他说；如果我嫌大清仙帝这个名号做修罗国的主人名不正言不顺，可他依旧还是修罗王，我可以做他的王后；
我笑道我这次真成了小倌了；他却笑说我傻，说我只是他一个人的；
我问他，就不怕我风流倜傥逍遥纨绔，今天这个姑娘明天那个小姐不理他？他却道不怕。不怕我妻妾成群，就怕我妻妾成群也不快乐。不管他存在与否，都不会让我开心；
仍记他，比烛火明亮百倍的目光。
我们认识了十四年，他照顾了我十四年。最开始名不正言不顺，面对着众人的偏见，所有人的偏激。这里面包括老头儿，包括顺昌老头儿和后来的昌意帝。连我哥都是，对他一直存在着一定的偏见，也说过少与他相处。
——谁也不傻，他傻。我为什么这么说？他当他对我的喜欢，我一点都看不出来？这点我最对不起他，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装傻。儿时若莫是不懂事，可我记得我十五岁那年可经历了不少。大事小情，都有；
那年他的情绪比我还要高涨，当我傻什么都看不出来么？唉……当时我有梦轩，我……我有好多，我不曾在意他，甚至想忘掉他。如今回忆起来，我愧对他，愧对了那份时光，更是愧对了自己，活生生的欺骗自己十四年……我真厉害；
十四年间，只要我住在皇宫里，他一定跟点卯似得掐着点，我今儿住，他就今儿住。我明儿说回去住两天，他也明天回禁城。我为政事操劳，他当时无权辅佐，就每日都要去我寝宫看一眼才能安心入睡，风雨无阻。
不过不管怎样，我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都会支持我；他的天下，拱手于我。自己……也给了我；
——他照顾了我太多，治愈了我太多了。重染风寒时为了保全我的帝王威严，奔来走去。一方面是战事，一方面是士气，一方面是我的威仪，处处为我着想，为了我不惜一切。哈哈……蠢货，以后，换我照顾你、宠你罢？
默默拭去他眼角的泪滴，我趴在他的耳边苦笑，“蠢货……我早知道那个单词是什么意思的。”
“我爱你。”
一缕烟雾，散了这一切。只剩我孤身一人，空跪在带有一片血渍的土地上；
我要送你的礼物，你也一直没有看到……说起来我也觉着那个小狐狸的身体蛮可爱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呢？哈哈，没关系。我相信你会看到的对罢？
——你变成了什么样我都喜欢，是否我变成什么样你也都会喜欢呢？
他说的对，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或许只有封子然。他算是将我托付给他了么？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未来那么远，我也看不清。
一阵血风飘飘荡荡，吹散着我的银发。
——我的满头银发啊，再也不能为你轻触而存在了。哈哈……你说得对，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死亡；
银发迷离了眼帘，我甚至不记得这一头银发如何长出来的了，总之好像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一场别离，我不晓得我还记得些什么了。满脑子除了过去，就是过去。我再一次沉浸在了温馨的记忆当中，直至不能自拔；
愁断白头，其此之谓乎。
“魔帝大人。”
我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听到了封子然的轻唤，似乎从深邃的记忆里，缓缓的退出来了。
他伸出手来，在我眼前。“主上。”
我左手一撇，将他的手扔开了。起身，向帅帐武器架的方向走去。掀开营帐的残部，太虚刀金光照耀。
“我要这些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无价之宝——想到此，我默默的摸着左手拇指上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牦牛骨戒指，此时已经油光发亮了；这是他送给我的，算是……定情信物么？我不知道，我想这不是算不算，而就是。
那是我们的第一天，有我们最美好的记忆；走到街上人人叫我小爷，我很不满。怎么我就是小爷了……曾几何时我都有这样的一个想法；我给你当一辈子小爷我也愿意了，蠢货……
目光回到了太虚刀，这个你争我夺最后谁也没有拿到手的一把刀，在我手里，它仅仅是一把刀，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在我眼里，一文不值的一个东西。东西也是贱命，不在意它，它反倒认你——真是跟人一个性子。
拿到太虚刀后，正准备向兽军营寨去的时候，封子然又道：“主上，您要去哪儿。”回眸一瞥，他的目光和脸色不再淡然，换了一种颜色；
——怎样讲呢，我似乎看到了一抹温柔。但好像不是对我的，那种温柔极度自然，就像曾经就是这样，而如今也是这样，只是我刚刚发现而已。
“不用你管我。”丢下这句冷冷的话语后，我没有马上走；
猛然间，我想起了他。似乎，将我嘱咐给了封子然。那一刹，我愣住了。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的尸体。
“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希望我好好照顾主上。”
“他眼睛什么时候瞎的——怎么会把我托付给你。”
我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被他信赖的人会是怎样的人呢？我，是不是有些苛待了封子然，是不是……偏激了？
一路上，我有看到了遍地的尸体。似乎，南安灵大陆喘气儿的只有我们四个了。兽军营寨一片狼藉，我军营债已经成了乱坟岗，哪里还是营寨。十万大军，宣布全军覆没。而对方牺牲的，是全族。
——战争是双面刃，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兄弟，失去了爱人，失去了……一切。我的一生都投入给了战争，看似是我赢了，实际上却输了个一塌糊涂；
不过，我从来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小爷儿来玩儿了，就做好赢得起输得起的准备。哈哈哈哈……
对——刚刚我想，我已经没有了人性，没有了感情，是真正的意魔。而我现在突然发现，并不是这样，他是我感情唯一的存在与寄托，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或生或死，生生灭灭，皆是如此。
口说无凭，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你还有一丝丝人性，有所谓的感情呢？凭，滴落在兽军营寨的我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