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一怔，神色倒是黯淡了下来，温妤一瞧便知不好，怕是戳中了他的痛处，随后赶紧转移话题道：“如今天下海晏河清，一片祥和，想来陛下心里的人不计在哪里也会替陛下觉得高兴的。”
皇帝抬起眼来，倒是被她的话给逗乐了，不过强压着嘴角的笑意这才低声道：“哦？你为何会觉得是如此？”
温妤愣住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这究竟为何么……
她定了定神，随后笑眯眯地轻声答道：“古往今来，女子莫不都是如此的，心爱的人做出什么成就，她都是觉得与有荣焉，开心快乐的。陛下是千古之君，如此丰功伟业，便是历史也会记载入册，更何况是全心都付于陛下一身的人呢？”
皇帝沉默了片刻，随后才缓缓地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轻笑道：“你说的不错。今夜月色不错，朕也许久没有看过宫外的风景了，你陪朕出去走走。”
温妤愣住了，这白龙鱼服只怕不好吧，更何况这是在流民营中，鱼龙混杂，若无侍卫在侧，只怕不妥。
皇帝笑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放心吧，朕出门，便是没有侍卫也会有暗卫暗中保护的。”
她这才吐了一口气，欢天喜地地上前扶起了皇帝的臂膀，一触手心中竟是忍不住微惊，皇帝袍服宽大，虽有玉树临风之感，再加上他不苟言笑，帝威甚足，却让人不能想到他这袍服之下的身躯竟是如此的瘦骨嶙峋。
似是察觉了她的惊愕，皇帝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随后缓步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德福也并没有跟上前来，流民营中的积日的药味还残存在空气中，隔着丈远的地方，流民营中隐约传出欢喜的笑声来，比之先前的苦恼和阴云惨淡实在不知是好上多少。
京郊之外地势平缓，不过几个小小的土坡也能被高高的城楼望得清清楚楚，只用足下丈量的人却会觉得气喘吁吁。
听着皇帝的喘息声，温妤心中愈发的迟疑起来，她一直都以为这个皇帝是精明中带着糊涂，只被自己的情义给罩住了心眼，可如今看来，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父亲和一个想要尽力做好的皇帝，在其位实在难以指摘他的行为不当之处。
宠爱淑妃，是前朝后宫制衡之术；扶持楚王和靖王，是为了朝政安稳之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抚恤旧臣是为了让天下安定。
至于她这个小小的清宁县主，自然也是他想要在百姓之间立威立德的缘由。
如此种种，却更能彰显出他对慕承衍的真切关爱之情，多了作为父亲的担心，虽说有些过犹不及，却依旧是拳拳爱子之心。
“我知道你先前很是对朕有些怨怼，觉得朕不通人情，还瞧不起你。”终于行到了一个斜坡上，皇帝站在原地，转身回望，看着流民营中的点点滴滴，眼中深沉如海，轻声说道。
温妤满脸尴尬，哪里敢应声，支支吾吾地道：“陛下天恩，臣女、臣女……”
“行了，不用狡辩了，朕都知道，恕你无罪便是。”皇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朕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当皇帝的，那些为人臣下的日子也是不少，不过是想与你说些平常话罢了，不必虚与委蛇。”
温妤只好点头答应，心中却暗暗腹诽，这话你说自然是好，可是我若说出来，谁知道你会不会秋后算账？
皇帝没有理会她的小九九，目光出神地看着远处，随后才轻轻地道：“朕也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没能护住心里最要紧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不成的了，天下之间多的是朕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不要怪朕，朕有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要紧的。”
温妤点头答应，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衍儿一出生，他母妃便撒手而去，朕痛不欲生，寂寂寒宫之中朕的念想只有他了，却不得不遵从他母亲的遗愿，将他送出宫交由靖王抚养，直到他长到七八岁时才告诉了他实情，他却不肯再认我这个父皇，也不肯回归宗室，他心里是在怪朕，朕却没有法子，只不过是想护他周全罢了，朕知道，若当日他流落民间时，朕若不是病情危急，他也绝不会抛下你回京，可是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与朕当日又有什么不同呢？”皇帝扭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微亮，似是带着困惑的探究又似是带着几分父子同心的得意。
温妤静默了片刻，随后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淡定，“陛下可知他当日是以何借口回到了京城？”
皇帝怔然片刻，倒是不知这其中详情，诧异地看着她。
温妤转向他适才看着的方向，低声道：“他以身死之名让我死心，让我以为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的人活着，这是断了给我的希望，我回京之后见到他时，自然是不肯见他也不肯理会他，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在京城遭遇的并不比我少，又哪里不会原谅他的不辞而别和所受苦楚。”
皇帝微微怔然，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温妤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先皇妃身故是不幸，可好在我和慕承衍有上天垂怜，才能继续在一起，这也是我明知陛下不喜于我，也绝不肯后退的缘故。”
皇帝默不作声，半晌后才低声道：“闺阁中的女儿家，若知夫家不肯接纳，必定会早早的后退出去，女儿家的面子才最最要紧，你为了和衍儿在一起，只怕这其中也受了不少的罪吧，为何不退？”
“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是只等男人来拯救的人，若是那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如此待我，我若知难而退，岂非是辜负？女子生于世间，若是早早地做了这背叛之人，岂不是更给了那世间污蔑欺侮女子心志不坚不能成事的人以话柄？”温妤扬了扬眉，直抒胸臆，眼神中的亮光愈发的簇簇生辉，令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