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的情况,是要比街道上的情况还要复杂的,里边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缺的,不是烧黑了就是坍塌的,到处都长满了杂草,尸骨遍地,想想当年的青砖绿瓦,白瓷扑地,高楼广厦,十里鲜红,条条道路上,都有宫人伴笑说议,时过境迁,这里已然成了一场梦。
他去了她的雎鸠宫,这个皇城里最特别的一座宫殿,不是因为它的构造特别,而是因为这座宫殿的主人,是那个素手倾天下,痴她之人都只可念不可得的女子。
他找到了雎鸠宫的位置,可雎鸠宫是整座皇城烧得最毁的地方,只余一堆横乱的废墟与一座仙人台,而留着他最美好记忆的寝殿,却烧得连渣都不剩,就如同半年前她下定的狠心一样,不留一丝的希望,他甚至都没听到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在这片废墟中站了许久,眼中的不舍与悲伤,却是道不尽的。
“红羽逐痕天尽处,四方之内携子归。”
他猛然转头,神色激动,入目的,却是半年前的故人,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她在哪?”
“与这座皇城有关的人和事,我都知道,包括那场无应之劫。只是故事太多,不知从何而起。”
说话的人,身着一身红衣,看着有些像喜服,散落着一头梳整的黑发,面上白净无妆,一脸似有若无的笑意,略带轻蔑之神,仔细一看,此女正是半年前太后跟前嚣张一时的痴情人夏荒燕儿。
“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他认出了她,说了这句。
她抱着一件红色的衣服,看似也是喜服,走到一个木桩子前,坐了下来“义皇果真走遍了四方,看来是把那人的话当真了,兜兜转转,你还是又回到了皇城来,想必这就是天意吧。”
“快说,你到底知道什么!”他有些急不可耐了。
“义皇都有耐心听完了四方的故事,何不再耐心点听完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可比他们的精彩多了,因为,故事里的人,全是他们。”她笑得诡异,甚至嚣张。
她瞧他着急如火的神色,越瞧越喜,半晌,才慢悠悠的开口“我虽然没有参与无应之劫,但却是这场劫难的唯一一个全局观礼人,你也许会说,我一个后宫之妇,怎么会有这能耐呢!义皇你错了,我,可是太后培养了十年的一条恶犬,深知这帝都所有人的事与心思,你所听到的故事,几乎都是我早有预见的,你所不解的谜题,我都能解,就比如说,尚婕允为何会疯癫,又比如说召靳为何会神思恍惚。”
他认真注目向她,她自豪的笑道:“你不觉得,她们的症状很相像吗?”她探了探他突亮的眼神,又继续道:“又比如说,明若立的两宗阴室,那旁边的那个,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同妹九持剑相向?”
他越听越好奇,只觉得她似乎真的什么都知道,他沉着耐心问了一句“你的故事很多,我也可以慢慢听完,但我希望你能先解我一个困惑已久的谜。”
“听一个故事,换一个答案。”
“好。”
“第一个故事,是我的前半生。”
他微微诧异,她继续道:“二十年前,我的母亲,曾是世家嫡女,后来家道中落,沦落红尘,却得一旁亲所助,母亲本以为此生能安,却在另立家室后,遭逢丈夫背叛,死于非命,那时我才三岁,母亲死前让我投靠仲家,也是在那时,我认识了仲非,因我母亲被人构陷是无耻之妇,所以仲家没有一个人愿意同我亲近,只有仲非,他会毫无顾虑的同我玩,别人欺负我时,他永远都是第一个出来保护的我,可是十岁那年,仲家为了权势,在一次选皇?奴的会上,将我送了出去,仲凯美其名曰:那是我临近盛宠为仲家带来利益的地方,可自我进去后,他们便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殊不知我进去后,过的却是非人的生活,一个冰清玉洁十岁大女孩子,进了那面孔混杂,人心复杂多性的后宫,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后来你又是如何走到夜墨玉身边的?”他眼中多了丝悲悯。
“当时我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伤,可没人愿意给我看病,我便一次次的偷偷跑去上书阁,偷学医术,十次有九次都是被发现了打出来的,可是我为了活下去,为了能见到仲非,再痛我都忍着,再后来,我终于幸运了一次,被调到医署做差,我便抓住机会熟悉那些药,久而久之,我的医术,已经能比得过医署的人了,在一次给太后看病的时机,我故意班门弄斧玩了一次毒,因为我知道在这个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治病救人的医者,而毒医,却是每个人心中的宝,在那些低贱的奴才堆里呆久了,你会发现,每天都有几个死于非命的人,所以我一开始学的,便是练毒的医术,那次后,我成了太后身边的人。你可以问问题了。”
他婉叹了一番,才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但我很同情你的前半生。”
“我不需要谁同情。”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漪淼为何执意要做夜墨玉的皇后,与夜氏捆绑命运?”
她顿笑“这个问题,你还得先听完我的后半生。”
“为何?”
“因为我的后半生里,有你的答案,这个答案,我想这天下间,恐怕知道的人不超过六个。故事,还得从洛皇后说起。”
她一句洛皇后,他的心颤了一下,总觉人人口中专宠十载的洛皇后是有什么隐情的。
“若说尚家,是无应之劫的始作俑者,那太后和我,便是主谋,而陆漪淼和夜墨玉,便是整场战争的主角。”
“什么意思?”
“洛氏一族的惨案,便是太后授意的尚家,尹家的败落,也是太后授意的尚家,太后所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给夜墨玉和陆漪淼铺路。”
尹灼煊一脸惊讶,半信半疑,她又继续“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可是我却是不得不信,因为皇上后宫所有的女人,都服用了我的避子药,只有陆漪淼一人,太后未授意我给她用药,不然你以为洛皇后专宠十载为何不孕!还有尚婕允。”
“那宫觞妙玉呢?”
“那自然不是夜墨玉的孩子,想必孩子是谁的,你比谁都清楚,不然秦柯也不会受太后所控。太后的目的,就是要用尚家打洛氏,再打尹家,然后只要陆漪淼有能力做上后位了,太后便可过河拆桥将所有罪责推到尚家身上,到时后宫是陆漪淼的,天下是夜墨玉的,替他守江山的,是秦柯,所有能威胁到夜氏江山的人,太后都要除去,换成能为她所控之人,所以太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陆漪淼能登上后位,换而言之,这些惨案的罪责,她陆漪淼都有责任,因为她是享用的主角,从她出生,便注定了的,即便她不斗,太后也会想方设法让她斗,将她变成一把攻克尚婕允的利刃,你们所经历的这些,都是太后设定好的路线,所以陆漪淼知道了这些后,才乖乖呆在了皇城,做他的皇后,与夜氏共存亡。”
尹灼煊听到这些时,眼眶中布满了悔恨与红血丝,他终于是知道她原来选择与夜墨玉站一起的原因了!也知道她背负的陆漪淼的人生是怎样的了!可他却再也没机会心疼她了。
“尹灼煊,你知道为何陆漪淼是唯一一个没有服用避子药的人却也不孕吗?”她笑得高傲的走近他“因为她一直都是清白之身!哈哈哈哈……”
夏荒燕儿不停的嘲笑着,她的最后一句话,无疑又是一把戳在他心头的刀,这一刻,他才深深的知道她梦里的翩翩公子原来就是谁自己。可他终究是错过了。
“告诉我她在……”
“哗……我该去找我的仲非了。”夏荒燕儿口吐黑血笑着倒下去了。
红羽逐痕天尽处,四方之内携子归!她成了他永远的意难平,想到头发花白,才知她对自己有意,浪迹天涯海角,却终不得那一不知归处之人,服尽伤身之药,也只梦里有她,听尽所有的故事,唯独会对可念不可得的她落泪悲伤!夜墨玉以为陆漪淼爱的是尹灼煊,尹灼煊则认为陆漪淼放不下夜墨玉,而陆漪淼却背负两副担子想爱却不敢言。
“尹少。”她又一次唤了这个只属于她的称呼,可当他激动回头时,她却慢慢向他离远了,像是在同他告别一样。
“不要……漪淼……”他泪如雨下,喷了一大口鲜血,最后,狼狈的摔在了血泊之中,朝着她远去的身影,伸去颤抖的手,可怎么努力也够不到了……他知道,她已经是不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