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烈,无风,满世界都是炽热。
一座老旧的院落,红砖墙、青苔、铁栅栏。一排显出颓像的带走廊的平房。这是省公安一处看守所。这里一般关押着刚抓捕来的各种嫌疑犯。在这个大院里只一段时间,有的人会被送进监狱,有的人会无罪释放。最东头偏角那间突出的大头间,就是金贤宇的家。
当初分到警局,他没有住进单位宿舍楼,他主动要求要到这里住。
此时,金贤宇站在小屋窗前,望着外面的阳光,心情非常郁闷。
唉,
天衣,你现在干什么?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找到天衣。他更没想到他初见天衣,居然会是在天衣的婚礼上。那红红的盖头落进了他的怀里,也落进了他的心里。
终难忘,天衣一抬眸,手里抓住红盖头,对他灿然一笑的灵动。
三千年前,洛城外,绝境山中,她也是那样拿着红盖头,对他灿然一笑。那一天,是她和青丘帝皇的劫数。那一天,也是他的劫数。
还有,
卫东青,为什么三千年后,他还会和天衣相遇?
为什么,他依然还会娶天衣为妻?
这到底是上天的捉弄,还是他们二人命定的劫数?
金贤宇心里烦乱极了。
伸手捂住了胸口,那里疼地厉害。上次为救金西城,他被卫东青打碎身形。虽然他要比金恩可厉害一些。金恩可重塑身体直到现在还不能行动自如。他不一样,他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行动。外人看起来,他根本没有受伤。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只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行动。却短暂失去了降妖除魔的能力。他再不能驱动伏魔鞭。要想完全恢复必得七天。
唉,
现在最让金贤宇头疼的事情是金恩可。
金恩可,她怎么可以那样对待天衣呢?
金恩可居然生生世世都寻找天衣的转世,然后生生世世都会杀掉她。一想到这件事,金贤宇的心头都在滴血。天衣是他的最爱,也是他暗夜司的少主,是他永生要保护的人。任何人伤害天衣,他都不会容忍。像金恩可做出的那样令人发指的事,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斩杀了她。
可是,
金恩可,他却不能杀。
为什么?
捂着胸口,望向窗外,窗外的阳光依然很烈。窗内的金贤宇却感觉不到任何热烈,只感觉到彻骨地冷。
金恩可,天衣,这两个他最亲的人,彼此却是如此水火不容的仇敌。
他,
该怎么办呢?
望着窗外,金贤宇陷入了回忆中,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三千年前,在进入暗夜司的那个漆黑的夜晚,他是否还会撒下那个弥天大谎……
——回忆——
三千年前,漆黑的地牢之中,没有阳光,只有黑暗的阴冷。
冷,这是北方极寒的腊月,外面白雪皑皑北风呼啸,地牢里积着千年冰雪,冷到人的骨子里。就连呼吸一口空气都是冷的。
“一个时辰以后,只能活着一个。”
一个冰冷地声音响起,然后就是地牢被关上的巨大响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
金贤宇摸索着墙壁,把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他不能死,他一定不能死。他的小妹妹还在外面等着他,他若是死了,妹妹也活不了。
这是春秋战国乱世,各国纷争,列国争雄。一场大战中,他的村庄毁于战火。全村人死地死逃得逃。他全家十几口人皆死在大火中。只有五岁的他抱着才刚两岁的妹妹逃了出来。
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乞讨为生。妹妹生病了,发着高烧,躺在破庙里奄奄一息。他出来乞讨。他想给妹妹讨些药。去药铺怎么求,掌柜地都不依。没有办法,他就只能偷偷躲在一边,看着店铺里病人抓药。等看到一个妇人带着孩子进药铺抓药,说孩子发烧时。他眼前一亮。妇人抓了药刚走到药铺门口,他抢了就跑。妇人急呼,药铺里的伙计,还有路人一起上前,抓住了他,他死活不愿意把药交出来。小伙计气愤愤打了他一顿。五岁的他被打伤了,小伙计拖着他丢到了路边。
就在他绝望之际,一个独眼男人走过来,问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为什么出来乞讨。他不敢说实话,就说家里人都死完了,他一个人出来当乞儿。男人问他为什么抢药,他说乞丐头有病了,让他们出来找药,找不到药回去也会被打死。
独眼男人说只要跟他走,就给他吃饱饭,穿新衣。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独眼男人看他不相信,就笑着对他说,也是看他机灵,才选中的他。他东家在楚国做着大生意。需要机灵的伙计。带他前去参加一个选赛,只要能被选中。以后平步青云锦衣玉食,行走列国。
“如果选不中呢?”他问。
“选不中,自然给你吃饱饭,穿着新衣,再给你送行。”
“会给钱吗?只要能够买药的就行。”
“只要你被选中,别说给钱买药,什么都有。”
小小的他,觉得这简直是老天开眼。能给妹妹抓药,还能吃饱饭。
于是,
他就跟着独眼来了。没想到,居然被骗了。
刚才进地牢的时候,金贤宇就发现,像他这样年纪大小差不多的一群孩子,大约有二三十个,都是衣着褴褛。显然都是和他一样,失去亲人的流浪孩子。
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这些孩子,在这个地牢里,要互相残杀。最后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地牢。
血,到处都是温热的血。
凄厉的喊声,到处都是孩子痛苦地哀嚎。
这是最可怕的地狱。
金贤宇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打别人,别人也打他。
他受伤了,他全身都痛。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用牙咬,用手抓,用脚踢,只要能保护自己的方法,他就像一个小野兽一样。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他必须得活着出去。他不能死。他若是死在这里,他的妹妹就得死在破庙里。
血,糊了他一身一头一脸。
哗啦一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地牢的门被打开了,他被人抬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美,他看到了一个个尸体被抬出来。然后被倒上水冲洗干净,被换上干净衣裳,然后被抬走。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
那个独眼男人所说话的意思。所有被带来的小乞丐。都先让吃一顿饱饭。然后送进地牢互相厮杀。死了的被换上干净衣裳送走了。送哪去了,当然是埋起来。
“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暗夜司的人了,还能起来吗?跟我走。”
独眼男人带着他走了。从此以后,他开始接受系统训练。他吃的好穿的好睡得好。除了训练时间,他也很自由。仿佛他随时想离开,都能离开。那个独眼男人成了他的第一任师父。
可是,他能往哪里去呢?
外面的世界那么乱,而且在这里,他每月还有月银。那可是普通农家一家人一年的收入。
他给师父跪下了。告诉了师父妹妹的事。
师父当时就气蒙圈了。说他坏了暗夜司的规矩。暗夜司只收孤儿,绝不能有亲人。还说他害惨了师父,作为这一次被选中的人,他的名字已经造册上报,撤回也来不及了。没有办法,独眼师父说,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错。现在只能让他变成孤儿了。
他跪下求独眼师父,不要杀妹妹。
最后独眼师父把妹妹送给一家农户抚养。并且让他发誓一生不许再见妹妹。金贤宇答应了。暗地里会偷偷去看妹妹。当然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直到独眼师父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死亡。他悲伤师父的死,但也松了口气。从此再也没有人会管他,不让他去看妹妹了。妹妹在那个农家一直平安地生活着。
后来他被召往楚国总部办事,一去就十年,他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暗夜司的地位已经不低。
有一天,他在暗夜司新收的一批弟子中,居然看到了妹妹。妹妹已经十二岁了。长得同龄人都矮小。若不是妹妹戴着他家传之物。他还差一点认不出来呢。一问才知道,原来妹妹所在的那个村庄,几年前突发瘟疫。全村人都死了,妹妹又成了流浪乞儿。一想到妹妹居然也经历了和他一样的可怕地牢筛选。而且居然能活下来。金贤宇又是心痛,又是安慰。
妹妹就这样留在了暗夜司。
根据暗夜司的规矩,弟子必须都是孤儿,绝不能有亲人。再加上当年他离开的时候,妹妹年纪太小,根本不记得他。金贤宇只能将错就错,从此只当妹妹是师妹。他向前一步,也不忘拉妹妹一步。一步步,最终他成了暗夜司的黑御史。仅次于暗夜司少主半面天衣。妹妹也成了暗夜司白御史。
——回忆结束——
唉,
往事不堪回首。
金贤宇望着窗外,院子里阳光的影子在跳跃。他不禁抚了头。少主天衣和白御史金恩可。两个人本该是相亲相爱的主仆。可是,妹妹居然做下如此可怕之事。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卫东青,他才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