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子，我真得没有眼花，那个跟着卫夫人来的中年男人。他，他真得是显宏少爷。”
温奶奶卧室里，温奶奶坐在椅子上，一脸凝重地盯着站在她面前的温婶。
“老主子，我怎么能看错呢？那的确是显宏少爷。”
“怎么可能是显宏？他离开这个家二十多年了。他要是还活着，他要是愿意回来。他早就回来了。这些年来，我早就放弃希望了。”
温奶奶的嘴唇颤抖着。
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痛。直到死，她也只能把这份痛带到棺材里去。
“我不会看错的。虽然显宏少爷当初离开家的时候只是十八岁。可是，老主子。你没有看到。他现在的那张脸，简直和先生一样啊。”
温婶流着泪，直到现在她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憾中清醒过来。
家里来了老主子喜欢的客人，她端着茶出来。刚想把茶盘放到茶机上。一抬眼正好和卫夫人身边站着的，一直低着头的那个中年男人撞个正着。
一张脸，一张和他们温家的一家之主温达海先生一模一样的脸。那眉那眼，无一处不像。活生生的温先生在世啊。一家之主温达海先生已经死去十几年了。死的时候温达海先生也就是这样的岁数。四十岁左右的一张儒雅的中年书生脸。
只是面前这张脸，更加沧桑一些，世俗一些，像落满了尘埃的宝玉一般。让人心痛。
“真是显宏？真得是显宏吗？”
“老主子，你觉得我会认错显宏少爷吗？”
温奶奶抬起头，望着温婶的脸，两行热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不会。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一个人最了解温显宏。有一个人最爱温显宏。那就是他们家老佣人温婶了。显宏从八岁进入温家，就由温婶照顾。整整十年，在温家，显宏最亲近的人就是温婶。在显宏的心里，如果对温家还有一丁点留恋的话，那也一定是对温婶的留恋。在显宏的心里，温婶就是他母亲一样的存在。
温婶怎么可能认错显宏呢？
“温婶啊，你说显宏居然还活着，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呢？他爸爸死了，他都没有回来。所以我一直想啊，等我和老头子死的时候，他也不会回来的。他恨我们。”
“老主子，你也别这样想。当年你也是为了想保住这个家的安宁。不想让这个家散了，不想让才两岁的温言小少爷也成为没娘的孩子。”
温婶拿出手帕轻轻给老主子擦掉眼泪。
跟了老主子一辈子，老主子性格向来坚强。像这样流泪，温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算起来，自从老主子唯一的儿子温达海先生死了以后，这十几年来，老主子流泪的次数那是屈指可数。很少有的几次，也全都是为了温言小少爷。
“我后悔啊，你说我当年要是没有打显宏那一巴掌。显宏是不是就不会离家出走？”
温奶奶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温婶只能陪着主子流泪。
窗外窗色淡淡，往事如烟，那改变了温家命运的一天，温奶奶永远也不会忘记。
——回忆——
顾家大厅内，一对父子正面对面怒目相对。
温婶扶着温奶奶匆匆从二楼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子温达海和长孙温显宏，就像一对斗鸡一样，互相愤怒地瞪视着。
“你怎么说话的。你十八岁了，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你懂不懂。你说你和你妈较什么真？你说说你，这个家有哪些对不起你。你居然敢对小言下毒手。你是不是觉得弄死了小言，整个温家就都是你的了。你和你那个肮脏卑贱的妈一个样。”
“是的，我妈肮脏卑贱。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妈她就是个下贱的歌女。可，谁让你看上那么下贱的一个歌女的。有人请你看上她了吗？有人请你和她……”
啪！
温达海一个耳光扇在了温显宏的脸上。
他愤怒的整个脸都扭曲了。
二十岁，疯狂的青春时代，像他这样的公子哥，玩鸡斗狗把个歌女之类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他错就错在还是太年轻。中了那个歌女的道。直到那个歌女抱着一个孩子，说是他的儿子找上门来。
那是1947年，以他们温家在城里的地位，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歌女进门呢。
歌女要求不高，就是求着能进门当个妾。
可这也不行啊。他温达海才二十岁，他还没娶妻呢？怎么能先纳一个这样的女人当妾。还有这个女人生下的儿子。他温达海的长子，怎么能有一个歌女母亲呢？
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不能让对他一向严格要求的母亲知道。母亲出身大家闺秀，最见不得这种行为。父亲是堂堂的御医出身。父母都是城里著名的品德高尚的人。他怎么能给父母脸上抹黑呢。
所以温达海自然瞒着父母，和一伙狐朋狗友想尽一切办法，偷偷处理了这件事。
说起来，这帮子富家公子的办法也是老套路了。
那就是花钱在离省城一百多里路的县城租一片院子。然后找一他们的一个可靠手下。娶了这个歌女。成为了这个孩子的名义父亲。而温达海呢，照例可以每过一段时间，就去这个家里看看。对外会被介绍成孩子的舅舅。
这样的事情一直到歌女去世。那一年歌女的儿子温显宏八岁了。温达海也已经和金家的千金大小姐金元春结婚，多年膝下无子。温奶奶通过亲家做了儿媳妇的工作。这才派人把由义父一人带着的可怜孩子温显宏接回温家。
虽然别扭，但这个家毕竟还算完美。一直到儿媳妇两年前生下小孙子温言。家庭矛盾一天比一天厉害。
“你打我！”
年轻的温显宏脸都扭曲了。
“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们如此对我？”
“你小小年纪，太过狠毒。居然敢对年幼的弟弟下手。你敢说毒不是你下的吗？你敢说弟弟不是你害的吗？”
金达海气地脸色铁青。
看到儿子和孙子如此生气。温奶奶站在那里，难受地不知说什么好。
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她也是刚听到佣人传来的消息。
温显宏居然利用带温言玩的时候，在温言的茶汤里下毒。温言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此时温言已经被儿媳妇金元春抱去医院。目前还在抢救中。大孙子温显宏会做出这样的事。温奶奶第一个就不信。这孩子虽然出身不好，带了一些不好的印记。可是毕竟是他们温家的子孙，又一向表现地温文尔雅。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我狠毒，我狠毒那也是你们逼的。是我下的毒。是我害得他。我就是想要他死，怎么了。我这样说，你舒服了吧。”
啪，又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温显宏脸上。
温显宏捂着脸，一步也不退，定定望着他父亲。
“显宏，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还不快向你父亲认错。说这事不是你做的。”
温奶奶赶紧走上前。
在这个家，老头子一心醉心医术，根本不管家里的琐事。儿子媳妇和小孙子一家三口亲密无间。只有这个大孙子是个落单的可怜娃，没有人疼。有时间看到这孩子的努力，温奶奶也心生恻隐之心，想疼他一些来着。可是又一想到他那出身，他那死去的母亲，那个卑贱的歌女做的那些事。温奶奶心里又疼不起来这个孩子了。
元春平时对这孩子是苛刻了一些。但这孩子也不能使这样狠毒的手段，竟然敢去伤害小孙子温言。
“我为什么要认错，在你们眼里，我根本不是温家的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们温家的子孙绝无口出妄言之辈。”
温奶奶一阵烦燥。一想到儿媳妇金元春那强势的性格。还有接下来金家护女心切的亲家母和亲家弟弟。她就烦燥。这个显宏都十八岁了。竟然做出这种兄弟相残的事情来。这可真是丢尽了他们温家的脸。
“你们本来就没把我当成温家的人。我也不希罕做什么温家的人。”
啪，又一记耳光打在了温显宏的脸上。
“你怎么对奶奶说话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既然觉得我们温家你谁都看不上眼。那你就滚啊。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温达海一想到小儿子此时躺在急救室，生死不知。大儿子还如此态度，死不认错。心时就火大。何况这个大儿子一直都是他的污点。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越大，越后悔年轻时的荒唐。年轻时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错都可以犯。但有些错，就像和最卑贱的人生下这样的孩子。那真是人生中最大的脏，是怎么擦也擦不掉的脏。
“看，我早就对你说过。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养不得。你偏不信。现在我们的儿子变成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抱着小儿子冲出去的金元春，披散着头发，红着眼睛骂他，死活不让他靠近的一幕又重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