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温柔极了,点点洒落在庭院里。这是一座百年老庭院,是清代典型的前铺后院型大院。院落正处在十字拐角处,大院东北两面靠街。
“早先拉拉带人过来看过。说等有时间主子会过来看。没想到东家这么年轻。”
淡眉淡眼,一身蓝白相间格子褂子,黑布裤子的年轻媳妇,低着头跟在天衣和田拉拉身边。这就是房东赵寡妇了。
“什么东家?我就是个乡下丫头。这不,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医院家属院。也不能都闲着啊。就想着找个营生做。拉拉介绍了你们家铺子。位置还真不错,房子也好。”
天衣非常满意地看着这片院子,大门朝东开着,大门两边各有一个二间,一个三间的铺面。朝北扣角处是个大通铺,北面一字排开六间小铺面。这可是省城,还在十字路口。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只这片院子,这个赵寡妇就得是个千万富翁啊。
天衣不由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寡妇。
什么寡妇,叫这么难听。
其实就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子。只是脸上有些发黄,略带菜色。很是瘦。一副穷苦相。
唉,
这真是生不逢时啊。
天衣没想到,这片院子这么大,铺面这么多。而且很难得的是,还非常干净。
“这铺子是先祖留下来的。解放前我们逃难到乡下。后来才又按政策拨还了我们。只是我们娘几个住不了这么多。早年些家俱多,也还不觉得空,现在除了空气,屋里也就只剩尘土了。”
话说地凉凉地,悠悠地。
天衣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坐在屋前树下的老人。
老人衣裳破旧,倒也干净。正在收拾地上的一堆烂菜叶子。旁边围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赵大娘。”
田拉拉在她身边小声说。
哦,天衣点头。
这一家子,赵大娘、赵寡妇、还有两孩子。来的时候,她问过拉拉,这家谁主事。拉拉说一般外面的事前两年都是婆婆赵大娘出面。去年赵大娘得了一场病住院回来后,身体就不行了。家里事就全交给赵寡妇了。赵大娘每天就拉着两孩子去供销社捡烂菜叶子。好的自家吃,不好的喂兔子和羊。
赵寡妇属于帮扶对象。街道给她分了糊纸盒的任务。糊一个一分钱。
娘两主要事情就是糊纸盒子,有时候赵寡妇再出去帮个佣,两孩子也懂事,一放学就跟着糊纸盒子,捡菜叶子。虽然日子清苦些,但家庭很和睦。街坊邻居都夸赵寡妇人品好。也有不少人给她说亲,想让她再走一家。毕竟她还不到三十岁,以后日子长着呢。赵寡妇不忍心再走一家。她若是一走,剩下一个老人带两孩子,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没有,大娘,您老家的房子很好。又宽敞又干净。怎么以前没想着租出去啊?”
“这城里谁家没有房子住啊?哪有人会傻到拿钱出来租别人的房子住?这外地的虽说有来做生意的。可那一个两个的单口,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方便招租。”
赵大娘人很开朗,也很会说话。来的路上,田拉拉就悄悄对天衣说过。这个赵大娘可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先夫是解放前的一个校长。她年轻时也当过教书先生。只是家道败落了。可怜落到如此田地。
天衣点头,她明白赵大娘的意思。赵大娘果然不是一般人,想事很周到。
她家院子大房子多。家庭条件拮据。除了租房子也没个来钱处。可这房子也不是好租的。八十年代做生意的少。省城的人,也大多是原住户。要么就是单位的人。家家都有房子住。那时候也没有商品房的概念。没谁会贸然买房。各家就是住的挤一点,也不会花冤枉钱去租房子,只图住得宽敞一些,那简直就是败家子。
至于赵大娘说的,八十年代刚改革开放,私人干个体才刚开头,也有一些胆大的外地人到省城做生意。可多半都是一个两个单身离家的男人。她们婆媳两人都是寡妇。招了那样的租户,容易被人说嘴,还容易出事。天衣觉得这赵大娘真是想得多,主要应该怕自己儿媳妇和外乡男人相处,时间长了,日久生情跟人跑了。
若说卖吧,以赵大娘这样的心性,应该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轻易卖掉祖业。
“我是听拉拉说,你们是一大家子要来住。听说要开裁缝铺子。又大多都是女人。我才愿意租给你们。这租金的事倒是好商量。就是有一点,你们家女人若晚上不在这住,就不能只留男人看店。”
哈哈,听到赵大娘终于说出她的实话。天衣忍不住笑了。
房子已经看好了,很不错,没什么可挑的。剩下的就是租金和一些注意事项了。天衣走过去。
赵寡妇赶紧说,
“咱屋里坐着说吧,外面热。”
“热什么,这树荫挺好。”
天衣抬头看看上面的树,好大两棵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放着一大堆烂菜叶子。
“那哪行呢?这外面实在。”
赵寡妇不好意思说下去。
地上摊着她们婆媳妇上午在供销社后门,捡的菜叶子。有些已经发黑腐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赵寡妇上次就听田拉拉说了,要租房子做生意的主子,是省立医院卫医生的新媳妇。卫医生那是多大的医生啊。那样的人家自然是不少钱花。卫医生新媳妇要想租房子做生意,怎么可能。田拉拉反复说,赵寡妇才明白,卫医生媳妇原来是把老家的亲人带来了。这应该是给老家亲人找个活做呢。
卫医生一个人别说养两家,就是养再多两家,也养得起。说做生意也应该是个名头,赵寡妇心想,不管怎么样。家里实在是太窘迫了。两孩子上了小学以后,这日子越发难了。她早就动了把房子租出去的念头。只是婆婆对租客要求太苛刻,一直租不出去。她又不好着急说什么。不然,她就怕婆婆多想了。现在有这样一家人的好租户。赵寡妇自然开心,她只怕人家看不中房子。自从上次田拉拉带一个婆婆来看房子以后,赵寡妇就一间屋,一间屋地收拾打扫。现在总算卫医生媳妇看中了,她心里松了口气。卫医生媳妇这么尊贵的人,怎么能坐在一堆烂菜叶子前面说话呢。赵寡妇自然是要让到屋里说话的。
“我是农村人,大粪池都出过。这菜叶子怕什么,收拾一下去掉外面黄的老的,菜心可是很有营养的好菜呢。”
那两小孩子眼皮子活,一看客人和奶奶说话,赶紧钻屋里搬出两张干净凳子。天衣和田拉拉坐下,天衣顺手拿起一颗菜,一边剥掉外面的老皮,一边和赵大娘说话。
“大娘有什么要求和注意的事,先说说,我心里才有底。”
这么年轻的姑娘,竟然就是卫大医生新娶的媳妇吗?
赵大娘抬头看了天衣一眼,毕竟她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当面表现出来惊讶。可天衣的年轻,还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卫医生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这新媳妇也就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不过,这姑娘虽然年轻,人挺老练,说话做事一看就是个利索的。
赵大娘是什么样的人,先夫毕业于燕京大学,她一辈子经见的事多了。
看天衣穿着打扮,再看她坚定的眼神,都不像是一个农村出身的十七八岁的丫头。
看来这卫医生不但医术高,看女人还是非常有眼光的。
这位姑娘可比省城那些娇滴滴的女大学生,名门闺秀强多了。
她就是再穷,家道再中落,她也是有讲究的。总不愿意把铺子租给那些粗俗的贩夫走卒。要知道家里两个孩子正是学样的年纪,她可不想让孩子学着那些粗俗的生意经去。她是看上次跟着田拉拉来的那位瞎婆非常有眼缘,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人。言谈举止都是以前旧式大家门户出来的。虽然瞎婆只说自己是个农村婆婆。赵大娘可不那样认为。她也是旧式大家门户出身的,自然闻也闻到瞎婆身上那和自己很相熟的东西。
要不然,也不会松口让这家人再来看房子。
现在又越发觉得这个卫医生的新媳妇也甚是和缘。
“我们是孤儿寡母,要求提得不到之处,您也别生气。”
赵大娘一开口,天衣笑了,
“大娘,我叫陆天衣。你和我姥姥一般年纪,直接喊我天衣就行了。”
“那哪行呢?你可是卫医生的新媳妇。”
赵大娘听天衣这样一说,如此随和,更加喜欢。
“我和拉拉是好朋友,你都喊她拉拉,难不成还要喊我卫夫人吗?那样一喊,我就感觉我不是陆天衣了,我是别人的什么人了。”
“哈哈,你这孩子真是有意思。讨人喜欢。”
赵大娘心里欢喜,也不再拘泥礼数。
“我的要求不多,就是刚才说的那一件。晚上不能只让男子在这里住。不方便。”
“这个大娘不必担心。我们开始做生意以后,我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两孩子。都会住到这里来。人多着呢。你若是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隔出一个院子,两家隔开,你说呢?当然隔院子的事由我们来做。毕竟是我们租房子造成的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