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喊他一个绝户头叫姥爷，我——”
陆细细不管是多有心眼，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骨子里有一股蛮横不讲理的味道。像吴老蛮这种没有儿子的绝户头。在农村那是最低人一等的。普通村民也不大待见这种人。农村最讲究香火传承。像骂人最毒的话就是叫你生个儿子没屁眼，你这个老绝户等。那可是不骂人八辈祖宗还打人脸的事。
吴老蛮一张脸刷一下子就变白了。
这段日子跟着天衣住在省城，由于卫东青的关系。不管是家属院里的人，还是医院里的人。看到卫东青媳妇喊他姥爷，都非常尊重他。吴老蛮过上了这一辈子最舒心的日子。虽然女儿女婿生着病，但他心里并不担心。卫医生那么厉害的医生在，他怕什么。
陆细细这一样一喊，一下子把他打回了原形。使他就像回到了陆家庄一样。
过往那些不堪的受辱的生活突然浮现在眼前。
赛诸葛仗着几个儿子欺负他。
庄上一个寡妇女人，只拖着一个独儿生活。为了孬一捆葱，打上门骂上户。把瞎婆堵着在家骂，那难听的话，吴老蛮永远忘不掉。那寡妇嘴毒着呢，骂他们太阳没从你家门前过吗？人家都有儿，你家咋没有。那是因为你上辈子造了孽，老天爷罚嘛。
村上一个穷得要命，只有一个瘸腿儿的汪老爹，和他地邻着。种麦子的时候硬是往他地里多种了几垄，他去找，不但不赔，还打破了他的头。拿着头骂他，你老辈子心毒，才让你这辈子断子绝孙嘛。汪老爹一边骂着，他家那个瘸腿儿一边在旁边，爹，爹，一声喊一声的。
过往太不堪。
瞬间在眼前。
吴老蛮以为那些他已经忘了的屈辱，突然被陆细细一句老绝户牵了出来。
一个人，如果没有过希望，一直处在烂泥里。他是能活着。
如果给了他希望，再突然夺走，那真比杀了他还可怕。
此时吴老蛮就是这种情况，说不出话来，全身不由哆嗦着。
“姥爷好。”
什么？
灿烂地特别碍眼的笑容，温柔至极地声音。这突然而来的姥爷好，还有金西城那深深弯下的腰。
哗啦，田拉拉手里提的果篮掉到了地上，水果滚了一地。
妈呀，她这是眼瞎了吗？
金西城，金家的二少爷。虽然性格是省城四公子里最好的一个。为人温柔，对谁都是微笑着。可是像这般直接弯下腰来，喊一个腌臜的乡下老头叫姥爷。也实在是太令人惊悚了吧。
受惊地还有一个人，陆细细，她长长的眼睛都瞪圆了，细长的眉毛往上掀着，像一只受惊的蝴蝶一样随时都能从脸上飞出去。
太过份了，金西城居然这样听陆天衣的话。都这样没脸没皮地管一个陌生老头叫姥爷了。真是太可怕了。陆天衣又不是妖怪，怎么就能把金西城迷成这样呢？
陆细细的脸由红变白了。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喝了她的药，看了她的人，居然还能跑出去找陆天衣。扰了人家的新婚之夜。
为了能和陆天衣扯上关系，不惜答应于她结婚。
尤其是今天，是她和他定亲的大喜日子。他一大早八点多钟就来了。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她来找陆天衣。
这哪一件事都让陆细细无法释怀。
但金西城做事实在太伤人了。
就像来之前，在家里，大家都陪着客人在客厅说话。金西城让她独自进了妈妈卧室。说有事要单独和她说话。她满心欢喜地关上了门。
谁知道金西城居然说出让她死也想不到的那些话。
——回忆——
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枣树，枝叶一直逼到三楼窗前。上面结着无数青色如豆的枣子。
金西城一身藏青色中山装，就像一个大省城的干部。侧脸那样俊美，脸上带着若有若无地微笑。
这样的金西城，陆细细怎么能不喜欢呢？
“今天定亲，我来找你。一会你陪我去卫东青家。”
金西城一开口，就让陆细细的欢喜碎了一地。
“我姐夫不在家，听说去外地出差了。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就不去了吧。西城哥哥啊，一会我们到公园玩一会好吗？我听说……”
陆细细欢喜地声音被挡住了。
“我知道卫东青不在家，我是让你陪我一起去看天衣。”
这个金西城，为什么对她说话一直这样直呢？连一点弯都不愿意拐。有这样对未婚妻说话的吗？
陆细细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心里一阵火起，压住，再压住。她一再默念她妈妈交待的那些话。拿出自己最擅长地虚假微笑，和最甜美的声音，
“西城哥哥，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最好还是不去了吧？下一次，我再陪你去看我姐姐，好不好？你看外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我们呢。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姐夫是个大醋坛子。”
她故意把我姐姐和许多人几个字咬得很重，意在提醒金西城今年是我们定亲的日子。外面那么多人，有你们金家派来的媒人，还有我妈请来的医院里的一些陪客，比如黑嫂的丈夫和孙花梗的丈夫。都在陪着金家的媒人呢。这样的场面，你怎么能说出要和我一起去看陆天衣呢？这不是让人笑话吗？我们家庭条件和你们金家比是差得远了些。可是你这样做，会丢你金家的人。也会惹怒卫东青。他不在家，你去看他老婆，他回来一定不会饶了你。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呢？
至于那句下一次再陪他去看，那是拖延地话。
“陆细细，你不要忘了。当初我就和你说过了。我和你结婚的原因，就是为了想成为天衣的妹夫。”
哪有人这样无赖的？
陆细细肺都要气炸了，要不是心里一个劲暗叫着自己名字，提醒自己一定要忍。以她那娇蛮不吃亏的性格，换了说这些话的是别人。她早跳起来骂了。
不提这些事会死吗？
一点脸面都不给人留。
更气人地是，偏偏说这些话的金西城，还一脸微笑着。长着世界上最美的脸，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却说着世界上最恶毒欠扁的话。
发怒撒泼对金西城肯定行不通，陆细细也不会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出错。所以只能忍。
陆细细拿出她最温柔的一面，身体向金西城身上蹭了一下，
“西城哥哥，你又来了。哪有你这样的欺负人的。”
说到欺负人的几个字，声音娇媚极了，那眼神妩媚地很，眼睛里渐渐带了泪光，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会骨酥筋软的。
“别对我撒娇，别对我使心眼。刚一开始地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不要忘了。”
冷冷地声音，金西城脸上突然现出一个灿烂地笑，转头盯着陆细细的眼神，那样冰冷，那样寒光闪闪。犹如一把刀子一样一下子刺入了陆细细的身体里。
该死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人。那眼神真是太毒了。就像一个老不死的老头子一样。陆细细觉得，被金西城这样一看，一笑。她整个人都变成透明得了。她的那些手段，包括她妈妈教的那些法子。根本都用不上。
就像她是一个三岁的孩子，面对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头子。
你使用的任何手段，在对方眼里都是拙劣的玩笑。
你能从他那里得到的任何东西，都必须是你拿出最大的坦诚来，直接告诉对方你要什么。然后他开出条件。你连一点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答应，这样才能勉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点东西。
自从认识金西城，陆细细越来越觉得她就像一只笼子里的鸟，怎么扑腾，都逃不出金西城的手心。
现在，不是她想和金西城定亲。
恐怕，现在就是她反悔了，想要撤身。金西城也不会答应。
“西城哥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我……”
陆细细假装出呕吐的样子。
“你没有怀孕，不必在我面前这样。”
啊？
陆细细刚才做出的虚假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一向做秀做习惯了。直觉就会做出些反应，来保护和挽回自己的损失。可是金西城直接这样说出来她没有怀孕的事。让她不由怔住了。
“西城哥哥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了。我早就怀孕了。昨天阿姨还带我去医院看过了。你怎么能……”
金西城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陆细细，脸上的微笑一如即往。陆细细却越说声音越小。是的，她真是傻了。那天晚上她根本没和金西城在一起。金西城跑去闹了陆天衣的闹房。根本没和她那个。她怎么会怀孕呢？说自己怀孕，是她刚来省城的时候。害怕西城妈妈不让她留下来。大急之下使出的一招。那一招也是她妈妈交待她的。那原本只是一个应急的招。
陆细细没有想到，金西城并没有否认这一点。所以她心里还存了一些侥幸。觉得可能金西城那天太混乱了，有些晕，自己也没弄清。现在被金西城这样一提醒，用这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