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带着六月特有的温度,卫家庄集市上人来人往。天衣背着一个草编轻便的小背篓。她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会看看各样青菜的价格,一会又拐进粮店打问各种粮食的价格。天衣早就打定了主意。她是卫东青新定的媳妇。这几天卫家庄那些姑娘媳妇,哪个背地里不议论卫东青的婚事。所以她只要在这街上一露脸,走一遭,准会有人把她来赶集的消息传到卫东青家去。
“姑娘,你是要买线呢?还是要买绣品?”
天衣停在了一个绣品小摊上,摊主是个胖乎乎一脸和善的老婆婆。
“丝线怎么卖,还有这块帕子?”
天衣看到地上放着各样的丝线,另一边摆放着各样的成品。有手帕,也有帽子,还有一些鞋子。
“不瞒姑娘说,咱这是小本生意。这线呢?每一种都不同价格。你要真想要,会算你很便宜的。这成品,手帕帽子这些小物件,三毛钱一个。香包这些精细的要一块钱一个。小孩子的老虎鞋要贵一些两块钱一双。”
这些手工绣品,要是放在21世纪这些钱,真是太便宜了。可这是八十年代,各家都处在温饱时期,连饭都吃不饱。这些东西就变成了奢侈品。
“我就是想看看。”
天衣心想着,钱吗,她手里现在是有一些。但是这些钱还远远不够。她还得多存点,去找儿子。找到儿子还得没有养活儿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也真是太寒酸了。衣裳上都是补丁也就算了。可是那双鞋子真是惨不忍睹。鞋面都看不出花色了,鞋边纳的千层底子都磨毛了,再穿几天,恐怕脚底板都得沾地。
“看看不要钱,姑娘随便看。”
老婆婆笑眯了眼, 虽然贫穷也挡不住女人们的爱美之心,但毕竟这穿的东西,比起吃来还不算重要。所以许多姑娘媳妇只是从她摊前摸摸看看,并不舍得买。老婆婆也见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双鞋子能不能便宜点?”
天衣拿起一双黑布鞋,黑色的布面,杂色布纳成的鞋底,包着一圈白布边。黑鞋布上靠两边各绣着一串紫色的花。
那熟悉的花瓣刺痛了天衣的眼。
手指细细地拷打着那花纹,紫色的小花,加了白色的底线,紫在白色中浮出来,那样柔美,那样雅致,让人在喧闹中突然生出一种宁静来。
“姑娘你真是好眼力,这是葛花,我孙女绣的。样式就照着我们家院子里的那棵老葛花的样子。”
“紫藤花开,暗香十里。”
天衣呢喃着。
上辈子她家老院子里,就有一棵这样的紫藤,一到季节,花开满架。每到傍晚,爸爸下班回来,妈妈烧好一桌子菜,摆放在紫藤架下,她,弟弟,妹妹,一家五口,幸福而短暂的生活嘎然终止在那一场意外的车祸之后……
“姑娘,这双鞋卖给别人,我最少也得收两块六毛钱。这可是我孙女做了两天才做出的一双鞋。看你是真心喜欢,你给两块钱,就卖给你。”
两块钱,能买好几斤杂面了。普通人家又能挨过去十天日子。天衣摇头,放下鞋子,伸手又拿起一双小鞋子。这是一双小女鞋,式样和刚才她拿的那双鞋子是一模一样的。八十年代不流行亲子装。天衣觉得这一大一小两双鞋真是亲子鞋了。
“你有孩子了?唉,这天底下做娘的都一样。万事都先仅着孩子,只能屈着自己。”
老婆婆叹息一声,
“你要这双小鞋,就给一块钱吧。你也知道,鞋子虽然小,料子用得少了点,但是功夫是一点都不省的。”
天衣当然知道,上辈子,她妈开了一家裁缝店,做大人衣裳和小孩子衣裳,料子用得多少不同,但式样功夫却是一样的。甚至有些小衣裳还比大人衣裳费事些。
天衣心想,一会卫东青若得了信,一定会来找她。她今天的任务,就是来找卫东青,想让他答应,她要把阿离带回去过几天。当然她只是用这个话当借口。一旦卫东青同意了,把阿离送给她。以后她就不会再还给卫东青了。小白说的很清楚。卫东青的那个小女儿阿离,一定和她有关系。虽然还没弄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但直觉,她得把那个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才好。
带孩子回家,总得给孩子买点东西。先买双鞋子,一会再到代销社买些布,回去给阿离做件新衣裳。
“婆婆,咱也不说别的了。我就给你9块9。取个长长久久的意思。你看可好?”
虽然少了一毛钱,但生意成了。老婆婆点头。没办法,这种卖法虽然比往年卖的便宜多了。可是今年是欠年,许多人家都揭不开锅吃不上饭了,本来买衣裳鞋子的人就少。能卖一双是一双。
天衣掏出一块钱给婆婆,婆婆找给她一毛钱,然后用一张干净的草纸把小鞋子包起来。
“把这一双也包了。”
一个磁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一只大手伸过来,拎起了摊上的那双鞋子。正是刚才天衣看中的那一双紫藤花鞋。
“你来了?”
天衣回头,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深眸俊颜,还是那件黑色的长风衣,只扣着一粒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
同色的黑西装,黑色的皮鞋。这样一身打扮,在到处是一脸菜色,土布衣裳的镇街人群里,卫东青简直就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不想被人注意都不行。
天衣扫了一眼四周,果然有各种目光和偷笑。
“你还喜欢什么?要不,各样都来一件?”
这个男人还真够土豪的。天衣心里乐了。这可是八十年代初,家家都饿肚皮的时光,这个男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这样给她花钱。真不知该怎么说他。喜欢,宠妻?可能吗?才见几面啊?
“你是我男人,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可不能乱花。”
天衣一张嘴,周围的人听得脸色都变了。
卫东青已经够怪异的了,这说个新媳妇,居然是个这般大胆的,还没羞没臊的。一个大姑娘家,竟然敢当街说出这样的话来。
“嗯。”
卫东青倒好,嗯一声,把手里拿着的钱包,直接塞到了天衣的手里。
“和你开个玩笑,你还真当真了。你这人真不识趣。只买一双鞋子就很好了。”
看着周围人变了的脸色,天衣可不想这样的事传到婆婆家人耳朵里,她不知得背上什么罪名呢。还没进门,她可不想给自己找事。
天衣打开钱包,掏出三块钱递给老婆婆,婆婆找了零钱。她接过鞋子放进背篓里。把零钱放进钱包,转身把钱包又塞进卫东青大衣口袋里。
卫东青伸手去挡,两人的手在口袋里撞上了。
“走。”
不由分说,卫东青带着天衣就走,大衣口袋里,他的大手紧紧握着天衣的小手。
天衣挣了一下,根本没挣出来。
“快放开。”
天衣小着声音说,脸有些红了,那只大手如此温热,都要把她的手心烫痛了。
“不走吗?”
卫东青一低头,两个人靠得如此近,近得天衣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还有他那双晶莹的眸子,深处似乎瞬间燃起的火焰。
该死的,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
两人离这么近,卫东青太过高大,一米九多。而她这个身体呢,才只有一米五几。口袋里,卫东青紧攥着她的小手,两人的姿势很是奇怪。让人远远看了,不由会……
不走吗?三个字,卫东青的嗓音突然暗沉了一下,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有点像小虫子,痒痒地撩拨人。总不能两人就这样站在大街上,被人说三道四吧。
天衣虽然只见过卫东青几次,但这家伙的性格她算是摸清楚了一些。我行我素,少言寡语。又蛮横霸道。
估计别人的看法,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要不然,他一个死了两个老婆,带着三个没娘孩子的老鳏夫,岂不是要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天衣只能由着他攥着,一路走出集镇,走到庄后的河堤树林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街上?”
两个人现在的气氛实在太过尴尬,天衣总得找点话说。
“不是你让我知道的吗?”
卫东青这家伙一句话,就把她给堵死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我想让你知道。卫家庄集又不是你家的。只能让你赶,我还赶不了了?”
天衣挣了一下,还是没有挣开手,不由嗔了卫东青一句。
“你这个丫头,口不对心。”
突然一阵沉闷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天衣猛地抬头,俊美的一张脸,犹如冰雪初融般的明亮,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笑起来,会让人有一种移不开目光的感觉。
“还不放开我。”
天衣被这家伙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有些恼了。说完这句话,自己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她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还没有谁可以轻易牵动她的情绪。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都没有哭过。她妈活着的时候常说一句话:天衣啊,你记住,你是一个女孩。有什么难过的事,要说出来,实在忍不了,要哭出来。这样才会好。
是啊,哪有女孩子不会哭的。
天衣,就你这样连哭都不会的女孩,哪个男人会喜欢你。你比男人还坚强。好友田拉拉也这样说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