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鱼被困在宁阳宫的之后几天里，老渣爹没再露过面。
她收起情绪沉下心，琢磨着在宫里跑不掉，那么去东齐国的路上总能找到机会。
中途会经过青岩山官道，那里就是最好的逃跑地点，进了山就是她的地盘，官兵进来连路都摸不清，更别提搜人了。
所以在临行前就先听之任之，好吃好喝来者不拒，不享白不享，且先过过那个双生姐姐的公主日子。
可是……
好不习惯。
姜见鱼在寨子里散养长大，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哪里受得了别人来给她穿衣洗漱看光光？
换衣服的时候，旁边多双眼睛好不自在，便是连裙子都不知道怎么穿，穿回短打匪装应该还能利落些。
而段子初的这些行头拖里拖沓太不方便，抹胸褙子百褶裙，珠冠玉环香罗带，一样不能少，少了就是不遵礼，山寨大王不会穿，只能让秋月来帮忙。
装扮之后，姜见鱼看着镜子里新的自己鸡皮疙瘩掉满地，一个天然淳朴的山里姑娘，怎么转眼变成了个涂脂抹粉的妖女？
“这就是益都城最时兴的款式？胸口脖颈就这么暴露吗？凉飕飕的也不挡块布？有围兜吗？”
“头上插这些做啥子？叮叮挂挂烦得很，都给我拆掉！”
“不，不要梳髻，就这么扎着不行么？”
“不要额黄不要额黄！怪兮兮的。”
“淡妆？弄一个我瞧瞧。”
“原来这个叫雪丹啊，我还以为是白面呢，扑上好像是变白了，口脂可以来一点，看着气色好。”
“远山黛是什么？哦眉毛啊，你看着画，我不懂。”
半推半就着，姜见鱼被心灵手巧耐心好的秋月给打扮成了一个清新淡雅、俏美绝伦的灵隽小仙女。
比宫里的公主多了几分超逸洒脱，又比山里的姑娘多了好些婉约柔美，不流于尘俗，又脱然于繁华。
照镜子的姜见鱼心里砰砰直跳，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的，这还是那个舞刀弄枪与野兽为伴的山大王么？
她好像……看上自己了……
怔怔地坐在镜子前面发了一下午呆，也胡思乱想了一个下午。
真是便宜了东齐国，那什么秦王三殿下好生艳福，几辈子修来的德行都娶不到这样美颜的女子。
姜见鱼虽是山里的大王，但也被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城中生活所吸引。
她是勾栏瓦舍的常客、神楼腰棚的熟脸，泡过的酒楼茶坊就更是不胜枚举。
还女扮男装逛过青楼，邀过最贵的行首饮酒，跟过花魁的花车巡游，见到的都是风月场里数一数二的绝色佳人。
姜见鱼以前只能旁观她们如花似玉、腰肢款摆，现在忽然觉得……她们都不如自己。
她很羞耻地想到一个词，不知道能不能用来形容镜子里这副熟悉又陌生的容貌。
倾国倾城……可以么？
可以的，我老鱼说可以就是可以。
不光倾国倾城，老子还要倾山倾寨呢。
她学着行首花魁们娇媚百端的样子，朝镜子里抛去几个媚眼，当场就把自己给迷得七晕八素，这哪是小仙女，分明就是千年的勾魂狐狸精啊。
镜子里的脸怎么都看不够，她心满意足地托着下巴，另一手转着钗，舒心地叹出一口气，美美的……
再正反瞧瞧自己的手，秋月每天都来做三次保养，锉茧子、抹香膏，据说可以快速消茧，让她的手变得白白嫩嫩、纤细如玉。
茧子的确是消了一点，但疤痕难祛，都是从前练刀时留下的陈年小疤，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
秋月提醒：“公主可不能大意，等嫁去了东齐国，宫里的娘娘们都是眼尖的人精，拉着手寒暄两句，手里一摸就能觉着不对了，到时再冷嘲热讽的，不光公主没面子，咱们西蜀国也要被人低看一眼。”
姜见鱼不屑地啧啧嘴：“那就不给她们摸，好好的拉什么手？”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很清楚，她根本就不会到达东齐，半途就要跳车回青岩山老家去，更不会碰到什么娘娘跟她手拉手。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秋月一盏一盏地点灯，又换了一炉香。
清甜的香气徐徐盘桓，姜见鱼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全身筋骨都放松下来，身心有种难以言说的平静。
此时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公主……该用膳了，晚上有鲜虾鱼肚儿羹……”
秋月负责衣妆外表，冬阳掌管膳食内里。
整座宁阳宫现在就只有她们两个能进寝屋服侍，其他婢女全都在外围忙活，狸猫换太子这种事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而秋月和冬阳从小跟着段子初长大，情同姐妹，也将作为宁阳公主的陪嫁一起去东齐。
段子初不见了，她俩比谁都着急，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情于这个跟段子初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同胞妹妹。
而小冬阳铤而走险假扮人质迷昏了姜见鱼，被她吓得心慌到发虚，胸闷气短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姜见鱼报复。
咱们老鱼是那种人吗？
虽然用迷香的确是过分了一点，但要是不走这么一遭，还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个老渣渣，更加不会知道她还有个双生姐姐。
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美……嗯。
几天接触下来，她发现秋月和冬阳都是顶好的姑娘。
一个稳重靠谱有品位，一个精灵乖巧做菜好。
姜见鱼早就不生冬阳的气，也大大方方跟她明说过。
小冬阳年纪最小，胆子也小，在她面前总是放不开，可依然尽心尽力地照顾她，把她当成那个凭空消失的段子初。
姜见鱼尽情地大口吃饭，畅快地喝酒嗑果儿，吃人嘴软，后悔真香。
短短几天，她就被冬阳媲美城中顶级酒楼大厨的手艺折服了。
别看冬阳年纪小，她可是是宁阳宫的主事女官，手下管着二十个婢女和几个粗使婆子，正八品呢。
姜见鱼听她平日在外面雷厉风行、大马金刀地使唤人，一进屋就变得小声小气，好像自己是山洞里吃人的妖怪，她这是进洞“送死”来了。
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怪你的，你厨艺这么好，讨喜又乖巧，我才舍不得骂你，都想把你带去寨子里给兄弟们做饭了呢。”
冬阳心里一拎，她才不要去寨子！
但也知道这是开玩笑：“公主啊……以后千万别再提寨子了，到东齐国那儿说漏嘴可就麻烦了。”
姜见鱼“嗯”了声，扯了个懒腰：“饭菜都摆好了？”
“是。”
接着到外厅的矮圆桌前乖乖坐好，一个人吃十几样菜，每样两三口就饱了。
冬阳知道她喜欢吃鱼，便天天给她做鱼，鱼羹鱼汤清蒸鱼，还有鱼形状的果子糕饼。
姜见鱼筷忙嘴忙，欢欣雀跃地吃着，忽闻背后两声闷哼。
这种声音于她来说再熟悉不过，是人倒地的碰撞声。
她一个激灵，猛地竖起筷子转过来，发现秋月和冬阳一左一右地倒在一边。
正要过去查看，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
瓦片被人揭开，上面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虬髯胖脸。
是自己的手下之一，胖子黑八郎。
他一眼就看到仰头张望的姜见鱼，开心地嘘声道：“真的在这儿，大王！我们来救你啦！”
姜见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