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着没有说话,那彭三怕她误会什么,急忙道:“秦娘子请别介意,不是我家大王有意怠慢,实在是军中粮食有限,这些都是最好的了……”
“最好?”魏青棠抓住这个字眼,低头看那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忍不住问,“若这也叫最好,那你们吃得又是什么?”
陶风身为一军统帅吃穿用度理应最好,他尚且如此,那普通士兵又能吃什么?
彭三呆了下,浑然不觉道:“就吃糟糠啊,一斤酒糟混着米糠,能吃好几天的了。”
糟糠!
这玩意儿在京城连猪都不吃的,竟成了这里士兵的主粮!
魏青棠端着粥碗食欲全无,只觉心口一阵沉重。
彭三却未察觉般,一双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馒头,见她迟迟没有伸手去拿,忍不住道:“秦娘子,这馒头、你,你不吃了麽?”
魏青棠看着他不停吞咽唾沫,胸中情绪愈发复杂,她随意摆了下手:“嗯,妾身吃好了,若彭三爷不嫌弃……”
没说完,彭三已抢上前:“不嫌弃不嫌弃,当然不嫌弃!”他抓起一个掰成两半往嘴里塞,又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半放进怀里,“弟兄们好久都没吃了,拿半个回去分……”
随即吃得狼吞虎咽,连嘴角的馒头屑也没放过,魏青棠看得好笑又可悲,等他吃完才慢慢道:“彭三爷,妾身有些事情想请教,不知方便吗?”
彭三吃人嘴短,忙道:“当然,秦娘子有什么想问的,彭某知无不言。”
魏青棠点了点头,屈指在桌上轻敲两下,沉吟道:“彭三爷,你们军中的粮饷一直这么缺吗?”
彭三没想她问这个,愣了下才道:“是啊,这两年老天爷动了火,大旱之后又是洪涝,弄得老百姓颗粒无收。咱们身为义军,总不能学朝廷那些狗官把他们唯一的粮食抢了吧,所以只好勒紧裤腰带,能扛就扛喽~”
魏青棠闻言默然好一会儿,道:“妾身虽不懂打仗,但也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们的士兵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要上战场……”那不是送死吗?最后这句话没说出口,可语气满是怜悯。
彭三却大咧咧地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秦娘子这就不知道了吧,上战场、打仗好歹还能混口吃的,什么都不做那才叫等死呢!苏州扬州知道吧?那里地沃雨丰,人够富庶了吧?可过得怎么样,十倍赋税,家里连过冬的口粮都存不下来,不就是等死吗?”
魏青棠睁大眼:“十倍赋税?朝廷是疯了吗?”原本大盛朝的赋税就过于严苛,一亩地要收三成粮,再翻个十倍,那农户倒贴都不够啊!
彭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知道那群狗官怎么想的,也许是知道这两年北方大旱,收不上银钱,所以在南方加征呗~反正我那儿的几个远房亲戚都跑来投奔我了,造反也是死,饿死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呢。”
魏青棠哑口无言,心头猛地窜起怒火。
哪怕从前魏九在的时候,民间赋税也未如此离谱过,这几年张太后和明武帝在搞什么,才能弄到这样天怒人怨的地步?
彭三说着想到什么,殷勤道:“对了秦娘子,说起这个,我必须和你说说我们大王,他啊原本是聚水镇的武师,武功好、肯吃苦,那地方的人都很喜欢他。大概两年前吧,聚水镇新来个狗官,那真是人模狗样,活脱脱一个畜生!白日里就拿钱判案,谁给的钱多就判谁赢,晚上就让手下去找年轻姑娘,镇上好多家闺女都没了清白!”
“当时镇上的乡亲们联名,要去州府告他,结果走漏消息,被他抓进了大牢。那狗官还私设刑场,说要以谋逆罪把他们全部处斩,我们陶大王得知此事,半夜摸进官府一刀宰了他。乡亲们是得了救,可我们大王被官府定为反贼,四处搜捕……”
他说得唾沫横飞,端起那半碗稀粥喝了口。
魏青棠颔首,道:“所以你们大王才落草为寇,竖起反旗和朝廷作对,是吗?”
彭三用力点头,双目认真地看着她:“秦娘子,我们大王是真英雄、好汉子!他有一次为了掩护弟兄被官府抓了,严刑拷打三天三夜,愣是没出卖一个兄弟!我们跟他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说着,忽然双膝一曲跪下来,“秦娘子,请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嫁给我们大王吧!”
魏青棠:“……”
她嘴角微抽,连忙扶起他:“彭三爷,快请起!”
彭三坚定道:“不,秦娘子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实话同您说吧,我跟了大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自从上次山寨一别,您走之后,他就派弟兄们到处打听你的下落,而且对那些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多加照料,从那时起彭某就知道,大王对您是用了真心的!”
魏青棠挑挑眉毛,还真不知陶风居然用情至深到这个地步。
可她分明才和他有一面之缘,这人看上她什么,总不能是张脸吧?
无奈扶额,恰好这时帐外一阵响动,魏青棠从帐缝之间看到陶风站在外面,清清嗓子,也正色道:“彭三爷,你既说了这肺腑之语,那妾身也实话同您说吧,妾身已经嫁过人了,而且有了两个孩子……”
“可您不是与夫君和离了吗?”彭三激动道,“至于孩子,我们大王也说过,会视如己出!”
魏青棠微微点头:“是和离了,但近日重逢,我们又言归于好。”她看见帐外男子身影一晃,似乎有些踉跄,随即抬高声音字字坚定,“而且不瞒你说,即使未与他修好,妾身此生都不会另嫁他人,所以陶大王的美意妾身只能辜负了。”
“可是——”彭三瞪圆了眼睛还想说什么,这时帐帘一扬,却是陶风大步走入,“彭兄弟,不必再说了。”
他看向魏青棠,那张英武脸孔面皮抽动,似在极力忍耐什么,他深深凝视她一会儿,拱手道:“小秦,我这兄弟全是为我着想,希望你不要怪他,至于他说的事……”喉结滚动了下,字字艰涩,“陶某绝非强人所难之人,你、你和夫君重修旧好,我……我祝福你们!”言罢逃也似的离开大营,背影显出几分狼狈。
彭三叫了几声大王也跟出去,魏青棠看着陶风步伐踉跄,那挺拔身影露出两分落魄,轻叹口气。
这确实是条好汉,敢爱敢恨,可惜爱错了人……
正要躺下休息,那彭三去而复返,他手里握着大刀,气势汹汹道:“秦娘子,你夫君是谁,现在在哪儿?”魏青棠眼皮一跳,就见他抡起大刀往地上一砍,“彭某现在就去宰了他,让你变成寡妇,你就能嫁给我们大王了!”
魏青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