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养心殿内,内官太监垂首立着,神色肃然一片,有太医从殿内而出,无奈叹息着,眸色极为沉重。
殿内笼罩着沉沉的阴郁之意,浓重苦涩的药味充斥在鼻间,原本处处显露的威严华贵一面此时也俱都不见,气氛极为压抑沉闷,让人望而生怯。
床榻上,一个苍老的身影躺在其上,面色暗沉无一点光泽,眼角的皱纹堆积在一起,让面容的病态之意更为明显。
现在的承言帝哪里还见往日里威严的帝王之相?
午后,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空气中满是湿漉之意,灰蒙蒙的天色沉沉笼罩着,在这样的阴天里,总是让人莫名的怅然,就连外面下个不停的雨也让人心烦意乱。
皇后刚派人送来了补汤给承言帝,只是那补汤原封不动的又带了回去,承言帝是什么都吃不下的。
雨不知下了多久,到天色将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入得殿内,姿态清冷至极。
他的衣摆干净如常,未有一点湿漉之意,似乎不像是从雨中而来。
他的步伐极快,内官太监甚至来不及通传,待看清他的面容后,这才慌然行着礼道“四皇子……”
陆亦钰抬手示意,内官太监便立即住了嘴,继而退出去守在了殿外。
陆亦钰掩下眸中凉薄的笑意,其眼底的殷红小痣带了几分凌厉,他缓步入了里间,将视线落在龙榻之上。
似是察觉到有人入得殿内,承言帝缓缓睁开了双眸,他保持着原本的躺姿,只是艰难的抬起了手,声音低哑似从喉间发出一般“晨儿……是你吗?”
闻言,陆亦钰脚步顿住,他眸中一抹露出自嘲之意,很快便掩下,他立在桌边,良久不曾说话。
原来在病入膏肓之时,自己父皇所能想到的也唯有三皇子陆亦晨,他亲昵的唤他晨儿,为他压下他的那些错事,给他足够的时间来让他成长。
何其可笑?承言帝疼爱这些皇子的行为便是会极有耐心,也会用一手压下事情的方式来护着。
太子陆承宇是如此,陆亦晨是如此,唯独自己,却是从未有过。
承言帝对他极为冷漠,也极为苛刻,他不受其喜欢,他一直都知道的,也知道其为何不喜欢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
陆亦钰笑,很遗憾,这次要让父亲失望了。
来的是四皇子,而非三皇子。
龙榻上之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动了动手指,极为艰难的从喉间发出声音,他道“……钰……儿。”
语气极为平淡,似乎有几分疏离。
陆亦钰上前几步,他看向一旁托盘内的饭菜,眸色深邃墨色,他嗓音低沉道“父皇可要用饭?”
承言帝摇摇头,他问“为何外面没有人通传。”
陆亦钰垂了眼眸,身姿清挺而孤冷,他一手转动着指间的扳指,漫不经心道“儿臣恐扰了父皇休息。”
承言帝面上忽而浮起了笑意,是怒极而笑,他喉间发出极大的响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一般。
他是生气陆亦钰的胆大妄为,现在他还没死呢,便随意的出入养心殿,甚至是在皇宫内布下他的心腹。
良久之后,他艰难道“钰儿,你可懂为君主之道?”
陆亦钰看向他,眸中似带了隐忍之意,他的手紧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儿臣不懂父皇何意。”
承言帝冷笑,陆亦钰的那些动作他心知肚明,而他的所做所想也有自己的道理。
为君主者,为天下谋,达济天下。
心怀仁德为其本,这么多年的帝王之位,没有谁会比他更懂得这个位置的艰难,身为帝王,就必须要有舍弃的东西,也忌优柔寡断。
他的这些皇子里,并没有真正适合帝王之位之人,陆承宇贪恋儿女情长,也极为优柔寡断,而三皇子虽是资质与参悟能力差了些,可他却是比陆亦钰要更适合做帝王。
陆亦钰的阴冷狠绝让他注定了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帝王,天下不需要暴君,百姓不需要暴君。
得民心者得天下,即便是他成为帝王,这个位置又能保得住多久?只怕迟早是他人囊中之物。
而若以陆亦钰作为左膀右臂,陆亦晨成为下一任储君,便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两人谁也离不开谁,自然会让承德的天下更为繁荣长久。
都是自己的皇子,他也并非真的不会为其考虑。
只是,陆亦钰野心太大,并不满足居于人下。
他似乎累极,方才的动作让他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他艰难喘息着,缓缓道“钰儿,你明白的。”
陆亦钰眸色黯淡下来,继而低低笑道“父皇,儿臣只是不甘心。”
凭什么他是居于人下的那个,他明明才是最优秀的,陆亦晨算什么,凭什么配让他来辅佐!
他笑“父皇,这么些年了,您可还记得母妃。”
承言帝阖了眸,答非所问缓缓道“你母妃,心性太过要强,她……并不适合皇宫。”
陆亦眸中带了冷笑,强压下心底的寒意,“您忘了……是您将她带入宫的!”
这一切,都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亲手赐下,包括她的死。
承言帝面上带了无尽的怅然,似乎回忆着往事,他仍是艰难喘息着,声音带了几丝颤抖“朕……没有错。”
陈妃的死,与他无关。
他待她一直是极好的,甚至超过了对皇后的宠爱,她还有何不满足?
她太过贪心,想要帝王的全部爱意,她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他所给她的,都到了一个帝王应付出的极致——妃位、皇嗣、母家的繁荣、这些他都给了她。
要知道,有人嫔妃便是注定了连子嗣也不会有的。
她还有何不满足!
陆亦钰看着龙榻上之人,这样凉薄的话语便是从他所谓父皇口中所言,他的眸间染了几分黯淡。
他为他的母妃感到不值,她的一腔爱意最终只换来这个凉薄之人的一句“不适合皇宫,与没有错”。
谁敢直言帝王有错?
陆亦钰笑“父皇,您永远都不知道儿臣为何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