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好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就剩下这一句,反反复复地,哭着求他不要说话,他的伤口在腹部,又流了那么多血,每多说一个字,都会消耗精力。
“傻瓜,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被你气死了……”事儿先生额角冒汗,眼中却很暖,“我受伤的事,先别告诉两家老人……”
我抹着眼泪,“不可以……”
他的意思我明白,但兹事体大,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
我不敢想了。
我从来没有如此无助,哪怕面对闹闹的离世。这一刻,我真后悔自己的冒失,如果那一刀是扎在我身上,就好了。
只要换他平安无虞,我把命给他都可以。
他的语气不容抗拒,“易歌,你听话……”
我拼命摇头。
他的唇色逐渐发白,“你乖一点……”
声音越来越低。
我倏然紧张,“医生,医生他怎么了?”
急救医生安慰我,“他没有生命危险,你不要紧张。”
“放心,”肖明齐按住我,“他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呢。”
我浑浑噩噩,死死抓着他的手,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闯进了我的世界。
他怎么能这样?
事儿先生双目紧闭,任凭我如何呼唤,都不再开口。
闹闹,你在吗?
你帮帮我吧。
求你了。
急救医生将他推往手术台的路上,我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即便是带着帽子和口罩,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我耗尽了整个青春去追逐的一双眼睛。
“邵鹏鹏,你救救他。”我抓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他拍拍我的手背,“你放心,一切交给我。”
事儿先生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
他的胃部被刺穿,伤口不大,但出血严重。从手术室出来,肖明远将自己的宿舍让给了我,又好心给我开了一盒艾司唑仑片。
尽管睡得不够踏实,但我紧张的精神得到了缓解,情绪稳定下来。
我最终没有把事儿先生受伤的事情告诉家人。
两位爷爷年事已高,我和事儿先生的顾虑是一样的。但其中心情,只有我一个人才能体会得出。
悔恨,惊恐,无助。
幸好还有肖明齐、肖明远,吴桦、弯弯,甚至二世祖和颜亦初,他们的鼓励和帮助,让我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他们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事儿先生很快就会好起来。
邵鹏鹏也安慰我,事儿先生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犯不上大惊小怪。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会好起来,这就够了。
邵鹏鹏来巡房时,我正在为事儿先生刮脸。重度洁癖的人,哪怕是躺在病床上,也不能容忍自己胡茬丛生、衣冠不整。
我在基金会工作数年,原本可以熟练使用刮胡刀。奈何我过于专注,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嗨。”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手上一抖,事儿先生完美无瑕的侧脸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
“……”邵鹏鹏轻咳两声,“抱歉。”
我撇撇嘴,“没关系。”
邵鹏鹏弯着嘴角,“听康威说,他是你的未婚夫?”见我点头,又补了一句,“还不错。”
“嗯,我也觉得。”我取了一只酒精棉,轻轻擦拭事儿先生脸上的血痕。“还有……那个,谢了。”
回想起一遍遍哭求他那一幕,我有点不好意思。
是以不敢正面看他。
道谢和道歉一样,是需要契机的。
“该道谢的是我,”邵鹏鹏停顿了片刻,“你也知道,我毕业还不到两年,能被这般信任,作为医生,我很荣幸。”
对于主刀大夫,我很坚持自己的选择,就连肖明远专程请来的外科专家,也被我排除在选项之外。
岁月带走了我的初恋,留下的是怀念,以及沉甸甸的信任。
他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之一。
酸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于是我换了种说法,“我是这么考虑的,万一手术留下什么后遗症,我搞搞医闹什么的,比较能够找得到你。”
“……”邵鹏鹏抽抽嘴角,“我该去巡房了。”
“慢走不送。”
转身过来,我看到事儿先生充满戏谑的眼睛。
“你醒啦?”我险些扑过去,碍着他的伤口,努力克制,“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的嗓音很干,“就在你把我脸刮破的那一瞬间,疼醒的。”
“……”我用棉签沾了沾水,按在他的唇上,“伤口还疼吗?”
他语气幽幽的,“我刚才没听错吧,医院里那么多大夫,你竟然找了邵鹏鹏给我做手术?”
我将吸管递给他,讪笑:“来,先喝一口温水。”
他很快喝完了小半杯,看样子真是渴了。
我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慢点喝。”
他睨我,“以后再找你算账。”
雨过天晴。
我笑了。
邵鹏鹏适时出现,细细检查一番后,又嘱咐了我几句注意事项。事儿先生全程表现淡定,充分展现出优秀患者的自觉。
医患关系和谐融洽,我甚感欣慰。
事儿先生醒来的消息迅速传开,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
肖明齐当着他的面,再度严厉谴责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行为实在太鲁莽了,若非小选及时赶到,现在躺在这里的,很可能就是你,甚至比这个更严重。”
对他的观点,我持保留态度——我宁可事儿先生没有及时赶到。
余叔叔的约,我是一定会赴的。
赵兴的命,我也一定会救。
如果时光退回到那天,我也许不会报警。
我不报警,事儿先生就不会受伤。
赵兴的险象环生,是事儿先生豁出性命换来的。
他根本不配。
如果我不报警,结局会怎样?
单凭一己之力,我根本无法阻止余叔叔和柳茼。多沾两个人的血,闹闹一家三口,只能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那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这是道无解的题目。
肖明齐见我缄默,心有不忍,“算了,你们两人协助我们破了案子,又都负了伤,我再不依不饶的,反而显得小气。”
说到这个,事儿先生蹙眉,“你怎么比我到得还晚,还好意思当警察呢,就你这个速度,破案率能上去才见鬼。”
肖明齐难得尴尬,连着干咳几声,“那天真是意外,上班高峰期又赶上下雪,整条路段连发几起事故,交通彻底瘫痪,简直是寸步难行。我们一路鸣着警笛也没能挤出条道来。”
他讪讪的,“好在你公司离得近。”
我心里难过,轻轻摸了摸事儿先生的手背。
原本那么干净的手背,这会儿布满针孔,他分明可以不遭这份罪的。
“对了,易歌你知不知道,这家伙竟然随身携带摄像头?”肖明齐挠了挠脑袋,语气夸张,“他一找到你们,就把摄像头架上了,把你们的对话全部拍了下来,简直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