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主意?”陈瑜意外道。这是一个困扰她多日的问题,她甚至丝毫不怀疑,无论怎么取舍,都要有一方牺牲。
相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道:“在这之前,我得问姑娘一句,请你如实相告。”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强调道,“一定要告诉我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最原始的想法。”
陈瑜道:“我只说真话,否则不会开口。”
“如此正好。”相绣微微一笑,“在姑娘心中,是赢鱼重要,还是你师父更重要?”
陈瑜一时语塞。
师父对她极好,这是她最为矛盾的一点。
五岁,她离开父母成为陈名勺的关门弟子,师父一直对她溺爱有加,让她吃最好吃的,穿最昂贵的,连自家绝学也倾囊相授,巨细糜遗。师父对她仁至义尽,绝没有任何错处。
师父常说,阿瑜是个有慧根的孩子,根骨绝佳,就是性子太软了,但只好引导得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只是她认为师父对内护短,对外却十分残忍。他的所作所为是错的,而且固执又离谱。
他为了取悦达官贵族,为了建功立业,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她同情赢鱼。
“我不知道。”陈瑜黯然道,“但我必须保护师父。”
相绣的眸光微微暗淡,顿了顿,他才似感慨般说了三个字――这样吗?
“好了,我也不跟陈姑娘你绕弯子,我只是给你分析一下其中的厉害。下旨将你师父收押的是当今皇上,让你奉旨出海的祸国妖妃,这两个人是否会在你夺走了赢鱼之心后把你师父放出来,你可曾想过?”
“自然,他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许诺,一言九鼎岂可儿戏?”陈瑜反问道。
相绣摇摇头:“自古以来阳奉阴违的事情何其多,姑娘连妖妃的真正意图是什么都不清楚就贸然出海,小心被人当枪使。”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瑜只觉一股冷意从后颈子一直蹿下尾椎骨。
“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查探。”这是她的心里话。
“这就是姑娘不会用人的地方了,既然你有一个衷心的师弟姜白术,大可将他留在王都,何苦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相绣不忘挖苦道,“不过,凡事无绝对,那姜白术表面上依赖你,说不定却是妖妃派来监视你的人。”
“怎么可能?!”陈瑜下意识反驳。刚反驳完,她却又不肯定了。她记得出发前夕本没有带姜白术同去的想法,是他好说歹说,自己才心软的。
任善则是太后王氏的安排,因此一定是王氏派来监视她与姜白术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几人朝夕相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难免细思极恐。
那么相绣呢?
他又是哪一派的?
“陈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相绣似乎有些尴尬,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看陈姑娘你如今寻了个由头和那两人分开未必不是好事。”
陈瑜兀自思索了一会,语气终于恢复以往的平静:“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告诉我办法。”
“我以为陈姑娘你够聪明,”相绣笑了笑,“算了算了,其实我的办法陈姑娘一定觉得不可行――陈姑娘既然与赢鱼有交情,找到他以后何不坦诚相对,与他结盟一起救你的师父?”
陈瑜听完一脸扫兴。
她原以为相绣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双赢答案,最终却告诉她一条根本行不通的路。
“你是知道的,”陈瑜道,“师父是他的杀母仇人,我们隔着世仇,他不杀我已经是仁至义尽,怎么可能帮我救师父?”
相绣微眯眼,显出一副精明的模样,道:“凡事无绝对,姑娘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我没有那么多机会去尝试。”陈瑜依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说着说着,夜色愈加深了。夜晚的嘈杂渐渐消失,陈瑜眼皮沉重,撑过四更天便睡意上头,囫囵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即刻吓了一身冷汗。
她怎么能在一个外人面前睡着,那外人还是一个男人!
陈瑜立刻仔仔细细检查身上的衣服,看看有没有被人解开的痕迹。
相绣坐在屏风外的塌子上,手枕着脑袋,腿悠闲地抖着,觉察到屏风内的动静,大剌剌笑道:“陈姑娘,你也不必翻了,昨夜我规矩得很。”
陈瑜还是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确信相绣没有为非作歹才起身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日头晒进来已经三个时辰了。”相绣竟然还贴心地帮她数数。
“在我醒来以前店小二来过吗?”
“妖怪喜欢自己舔干净自己的毛,如果姑娘想要洗脸水可没有了。”
一番话说得陈瑜脸红,她连忙又把身子隐在屏风后,嘟囔了一句:“真是。”
相绣沉默了半天,终于笑出声:“陈姑娘啊陈姑娘,我一开始当真被你那清高孤傲的模样骗了,原来你这么单纯。”
陈瑜无语。
“水在盆架上,烫着呢,你不出来可就凉了。”
陈瑜愤愤,她才被相绣骗了呢,一直以为他是什么文弱的书生,结果肚子里一摊坏水儿。
洗了脸,她才好意思转过身和相绣说话。
“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叫我?”
相绣正在吃豆子般的东西,表情戏谑:“昨天一直闹到半夜,你不正好睡个回笼觉。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怕是在晚上之前去不了另外的城镇了。”
陈瑜颇为遗憾。
“不要紧。”相绣安慰道,“我看今天街上逛的妖怪兴高采烈的,也许可以问出点事情来。”
“既然如此便不要耽搁了,走吧。”陈瑜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就要出门,相绣忽然道:“等一下陈姑娘。”
“嗯?”陈瑜狐疑,一转脸,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在距离她的脸极近极近的位置一划,将一根掉落的发丝往她的耳后带了带。
陈瑜怔了一下,抬眸,相绣的眼睛清澈又明亮。
“其实姑娘昨天带着我离开,就是默许我可以偶尔流露出一点点对姑娘的好感吧?”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陈瑜张了张嘴,又闭上,顿了良久,才淡淡道:“以后你可以不必姑娘姑娘的叫我,叫我阿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