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是赢鱼。
陈瑜心底那被愚弄得羞耻感愈加沉重，定了定心神，声音才恢复清冷：“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却扮演书生故意捉弄我，捉拿我的同伴，天底下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池绣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想了想道：“人类素来狡诈贪婪，表里不一，我虽然亏欠你，却也不得不防备你。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眼观鼻鼻观心，认为你不是自私虚伪之辈。”他拍了拍手，“所以我自不会为难与你，来人，开锁。”
妖兵给陈瑜开锁，她迈步而出，却见那妖兵又把锁锁上了。陈瑜皱眉：“怎么把我放出来，却把国师关在其中。”
“他不可以放。”池绣淡淡道，“本王说过，与你同行之人都居心叵测，所以本王不会贸然释放任何一个囚徒。”
“你――”陈瑜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辞气得够呛。
他果然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
舒墨道：“大王公私分明，请你不要为难。”
牢笼内的任善静静看着说话的人和妖精，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是个中庸圆融的人，不会轻易把自己逼入绝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绝对依靠，所以他从不肯与人交心。
但站队是必要的。
他要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队伍中保持平庸，等待他们走向光明。
“你误会了。”任善忽然开口道，“我对陈大人没有恶意。”
池绣回眸：“嘴上说没有就没有？”
“你并不笨，知道我是谁的人。但这次任务并不是我的师父发起的，所以我没有理由害陈大人。何况，你与凤凰王对立，我自然要站在你这边。”
“只是口说无凭。”
“有。”任善微微一笑，“如今车鬼与车衣兵临城下，想必你与其他几位都十分头疼。如果信得过我，我确有退敌良策。”
池绣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在任善身上逡巡了一会。
舒墨与相柳并不说话，似乎对任善的行为表示好奇，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唯有陈瑜不解道：“国师你有什么办法？”
她心中不悦，池绣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自己，就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却扣押了自己的同伴。
而今车鬼与车衣兵临城下是一件好事，也许他们可以趁乱逃跑。
任善自然也会这么考虑，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关口提出帮忙？他闭上眼睛略略掐算一番，微笑道：“不错。我谙熟各类猎妖宝典，在猎妖方面与陈大人不相上下，只要我们配合，一定能击退这次进攻。”
池绣思索了片刻，才道：“好，如果你能帮我退敌，我不仅放了你，还会连姜白术与阿房一起放了。”
他让妖兵开了锁，也将任善放出来。
相柳小声道：“会不会有诈？”
池绣似笑非笑：“还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耍诈。”
离开地牢后，池绣命人给陈瑜、任善安排客房。安排好了，池绣没有马上走，而是邀陈瑜到园中一叙。
“阿瑜，我想你心中尚且有许多疑问，所以单独约你来谈谈。”
“你倒是心思细腻。”陈瑜淡淡应了一句。
一人一妖放眼望着满园的春色，沉默良久。陈瑜对赢鱼的记忆停留在幼年时期，他与自己分开时说的那一番话。
他会记得她。
“我在幽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来了。”池绣微微一笑，“在我们的记忆之中有一个盲点，你说你的师父杀了我的母亲，但事实上，你的师父只是抓了我而已。彼时我与凤凰王内斗元气大伤，不幸落入他的圈套。他杀不死我，只好将我囚禁起来。”
“可是我亲眼所见，师父将你的母亲端上砧板，当着先皇的面……”
“那不是我的母亲。或许，他在骗人。他用障眼法欺骗了所有人，换来了他的荣华富贵，换来了你和姜白术的锦衣玉食。”赢鱼转头，淡淡道，“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跟他颠沛流离的你们。”
陈瑜顿时感觉被人攫住了喉管，一时间发不出声音，良久，才道：“可他猎杀妖族是事实。我不相信你不仇恨他。”
“阿瑜。”池绣忽然凝视她的眸子。他的眼神果如当年一般，清澈、悲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又有多少妖怪在吃人？”
“我……”
“人妖本就殊途，我不可能对人类如此宽大为怀，也不可能对自己子孙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所以我希望人界与妖界的大门永远不要开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是这样想的？”
“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陈瑜怅然若失，她忽然有些不明了，既然如此，赢鱼就不该招惹她。
池绣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幽幽道：“唯有你，我不由自主。”
陈瑜猛然抬头瞧他，几乎要把他的脸孔瞧出花儿来。
“我一直想做无忧无虑的落魄书生池绣，你却不肯，一再摘掉我的面具。你知道面具后的人脸通常是不一样的，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我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玩下去了。”
陈瑜沉默。
“就算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只要这次你帮我御敌，我放你们自由。还有，我没有心，你不要再白费力气。”
赢鱼没有心，动情是假的。
陈瑜愣了良久，她似乎有很多话说，但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好吧。”
池绣目送她离开。
舒墨从屋外走进来，笑道：”怎么了？把姑娘家说跑了反而不高兴了？“
舒墨与其他妖怪不同，作为上古蜃龙，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除非他想出山。所以他并不是池绣的属下，而是朋友。
“你不应该问我，是否已经想好了退敌之策？”
“嗯。但你不是把这件事交给任善与陈瑜了？”
“我虽然贪玩，却不至于把我子孙的命交到旁人的手上。”
“说是旁人，也没见你少帮衬。大不了关起来杀了，何必给他们台阶下？”
“你不懂。”池绣忽然叹了口气，“女人是很复杂的，沾上了就甩不开了。”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如此，我舒墨日后就不沾女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