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陆城带我去到了他的书房。
赫赫有名的贺家掌门人,在他的私人领地,展现出的全然都是气派和底蕴,当然,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我难免有些拘束,还有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紧张,贺陆城没说话的时候,我就僵立在门边,有点不知进退。
贺陆城走到了檀木书桌前坐下,靠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椅子上,他掀起眼皮打量了我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坐吧。”
我道了声谢,而后迈开有些僵硬的步子,缓缓坐下。
我的双手交叠在腿上,没多久,手心就已经汗湿一片。
“沈韵。”贺陆城轻轻磕了一下烟斗,紧接着叫了我一声。
这一声我绝不会以为是友好的象征,他不喜欢我,甚至很讨厌我,我比谁都清楚。
我应声的时候也相当的谨慎:“贺伯父,有事您只管说吧。”
贺陆城闻言扯了一下唇角,仿佛对我的话很是嗤之以鼻,想来是不喜欢谈话的主动权落在别人的手上。
不过他的本意并不是与我计较什么,说出正题,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好,那我就直说,你跟宸渊两个人,不合适,趁着刚开始,尽快散了,否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哪怕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但真正听到之后,我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抽了一下。
离开贺宸渊。
说出这句话很简单,不过区区几个字,动动嘴皮子而已,但要真正做到,旁人知道有多难吗?
他们不会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视而不见。
我咬住嘴唇,垂着眼睛想了许久,才低缓地,坚定地答道:“这个要求,我恐怕不能答应您。不好意思贺伯父,您是我尊敬的长辈,我不该忤逆您的意思,可只有这件事,我没办法做到。”
贺陆城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生怒,他应该跟我一样,也早就料到了对方的答案。
只不过比起我的忐忑犹疑,他则是显得胸有成竹的多。
他吸了口烟,缭绕的烟雾慢慢模糊了他的脸,就算我坐在近处也依旧看不清楚他的目光。
过了会儿,他才复又说道:“你是青城人,无父无母,在孤儿院长大。你有过一段婚姻,还有过孩子,只可惜儿子和老公都死了。以这样的身份和经历,还想要跟宸渊在一起,我有些佩服你的勇气。”
果然,他早就已经把我的底细查了个彻底,我过去的经历,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任何遮掩和秘密。
而这些我也根本无可辩驳,于是便坦然地全部应下,说:“没错,我的过去我没办法改变,也没办法选择,可是这并不妨碍我追求未来幸福的权利。贺伯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我自认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也是受害者,所以我不需要为了那些错误买单,我也不会因此生出任何的愧疚。”
我说的不卑不亢,可贺陆城的面色却越来越沉。
真是奇怪,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我紧张又无措,但到了现在,在双方互相摊牌后,我居然感觉到了莫名的轻松。
是,真的是轻松,以至于我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反正最坏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我只需要承受最坏的结果就好。
贺陆城放下了手里的烟斗,没了烟雾的遮挡,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冷色。
这位贺家掌门人的手段,还没有施展出来,而一旦他选择出手,相比,那样的情景也是足够骇人的。
谁知道他冷冷地看了我一会儿之后,突然笑了笑,自然不是真心和蔼的笑意,是一种把人彻底看穿,又彻底吃透的意味。
“看你的样子,你打算为了爱情坚贞不屈了,就算是我能给你一笔安养后半生的钱,你应该也会不为所动。”
虽然他说的对,可话让他这么明白地说出来,我总有点不安。
很快,这点不安成了现实。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了,我的儿子是什么脾气,我比谁都清楚。越是我喜欢的,他越是抗拒,越是我讨厌的,他越是要握在手心。我不会傻到跟他作对,让他因为逆反心把你留在身边。”
这席话还真是伤人不露把柄,说贺宸渊是因为逆反心才将我留下,不是摆明了挑拨我们两个的关系,若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听了,怕是要胡思乱想了。
好在我的意志很是坚定,此刻也没有生出什么波动,依旧微微低垂着眉眼,静静地听着。
贺陆城很快继续说道:“刚才还忘记说了,你还有个朋友,听说生活的不怎么如意。也是,这样没钱没背景的小姑娘,别说被男人抛弃了,就是哪天彻底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和在意的。”
这次我听完终于失了冷静,我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老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是风淡云轻,仿佛只是在随意地唠着家常,可这话里的深意……他在用姗姗的安危威胁我吗?
我的双手紧握住,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听明白了。”贺陆城语气愈发冷酷和不耐,“我没有耐心跟你兜圈子,话我已经说的透底,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我咬着牙,着实是没想到,贺陆城会拿姗姗来跟我谈条件,我想过很多种自己遭受艰难和威胁的方式,也打从心底里觉得,像这样地位高崇的人,就算看不惯我,也不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来达成目的,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
我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我的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愤怒,这让贺陆城忍不住有了自己的猜测:“你应该是在心里骂着我吧,骂我卑鄙?”
这样直白的话,倒让我一时没了言语。
想想之前贺宸渊也问过我类似的话,看来这对父子俩还真像,绝顶聪明,聪明到连人心都能看的通透彻底,又不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而我在想,如果我回答是,他该不会生气吧。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贺陆城已经又说道:“就算你骂的再狠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作为一个父亲,绝不会允许我的儿子跟你这种女人交往。”
“我也有过孩子,很理解您的心情。”我看向他,语气渐渐变得平静,“可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而且他已经长到了这么大,他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意识,把您的想法强加给他,未免太过霸道和不讲道理。我想,没人能安然接受这样的掌控,贺宸渊更不可能。”
之前贺陆城对我说不上不屑一顾,但明显是没瞧进眼里去的,可这回我说完之后,他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我能清楚地分辨出跟之前的不同。
“我怎么做,不用你这小丫头教我。”他的嗓音沉沉的,听着还是让人觉得很有压力和距离,不过又似是隐隐透着一股难言的倦意,“我的话都说完了,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到时候看你自己的选择。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你一定要慎重想清楚,不要让自己后悔。”
这是对我下了逐客令,我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了,或者说我早就想走了,跟贺陆城单独待在一个空间内,这股子滞闷的气息一直没有消解。
但就在要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脑子短路了还是怎么样,居然稍稍停顿了脚步,然后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贺伯父,我是晚辈,按理说不该多嘴,可是有句话我还是想告诉您,跟孩子的相处,就像是一场博弈和修行,不是步步紧逼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有的时候,偶尔放开手,说不定局面会豁然开朗。”
贺陆城冷笑:“你还真是不死心。”
“不是只为了感情的事,是所有。”我不骄不躁地答,“当父母的,没有不希望跟儿女亲近的,但有的时候方法用错了,就是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
贺陆城的嘴角慢慢放平。
我也言尽于此,原本就是我多话了,而我说的这些,人家能不能听进去也说不准。
走到门口时,我好像是听到贺陆城叹了声:“我不能让他重蹈覆辙,决不能……”
……
下了楼,我看到贺宸渊正坐在沙发上,贺麒也靠在他的身边自个儿自娱自乐地玩着。
见我下去,父子俩听见动静都齐齐地望过来,搞得我好像是什么大明星登场一样。
我把方才的情绪都整理了一下,所以面对他们的时候,我的神情应当称得上轻松自在,半点瞧不出方才的痕迹。
“好了,都结束了,可以回去了。”我没看贺宸渊,只是轻轻捏了一下贺麒的小脸蛋。
贺麒乐呵呵地来抓我的手指,我的心便瞬间变得温软下来。
之后,在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的时候,突然又有一只大掌伸过来,覆住了我有些凉意的手心。
“别听任何人的话。”他说,“只听我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