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这条新闻彻底发酵蔓延开，纪震霆都没有露面。
原本纪黎轩为了照顾我的心情，一整天都在家里陪着我，可看到傍晚的新闻后，他有一瞬间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我还从来没从他的脸上看到过那样可怕的神情。
之后他什么也没说，拿起外套就走了，连晚饭都没吃。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就像是被什么给揪成了一团，有些透不过气。
……
再见到纪震霆，是在第二天了。
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下巴的还遍布青茬，跟以往清爽儒雅的形象差距甚大。
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脚步一顿，眼神明明是落在我的身上，可我却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很愿意看见我。
我站在楼梯口的位置，也驻足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我先行迈开步子，走到他面前，接过他臂弯的外套，轻声道：“您吃完晚餐了吗？”
纪震霆沉默片刻，不答反问：“新闻都看到了吧。”
我点点头。
那则耸人听闻的消息，今天在网络上已经基本看不到了，想来是被人想办法压了下去。
只不过经过昨天的传播和发酵，早已经是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就连家里的佣人也都在私下里议论，可见这件事闹得有多大。
但我并不是很想跟他谈起这个话题，我承认自己在逃避，但同时，我心里也有些许的不忍。
不忍心……在他已经焦头烂额的时候，再经由我的手给他添一把火。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再怎么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摆在那里，我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今天的饭菜味道很不错，一个人没胃口，两个人作伴吃才好。还是先吃饭吧，行吗？”我把声音放得更轻更低问他。
许是念及着我也饿着肚子，纪震霆即便是有话要跟我说，还是先压了下去，跟着我一起走到了餐桌前。
吃饭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吃的很少，只是都没放下筷子，因为不知道结束了这一餐之后，要怎么开口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一直低着头，原本乱糟糟的脑袋此刻有些空白。
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是不对的，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我被自己捆住了手脚。
到最后，还是纪震霆蓦地出声，打破了这样的静默的僵持和尴尬。
“黎轩今天有没有跟你联系？”他第一句问的居然是这个。
我一愣，然后抬起头，有些怔然地摇摇头：“没有，今天我给他打过电话他也不接，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震霆的嘴角漫起一丝自嘲：“昨天他找到我，我们吵了一架。那孩子啊，看着性格沉闷温顺，实际上也是个倔脾气，真的恼了，谁也劝不住他。”
我想到昨晚纪黎轩离家时的表情，那时我便知道他很不高兴，可那也是正常的，一向尊敬的父亲突然被曝出了那样的丑闻，任谁都没办法接受，今天联系不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还没缓过神来，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便没想的太多。
现在一看，实际情况好像比我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那篇报道吗……”我终于主动提起，“他应该是一时无法接受，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我的尾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在我的心里，我何尝不需要时间来消化。
纪震霆又是静默片刻，然后他说：“昭儿，你在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好色之徒，玷污了父亲这个名号。”
“……您怎么会这么说。”
“昨天黎轩告诉我，我亲手毁了他的父亲，我是个残忍的刽子手。”纪震霆一声长叹，包含着的痛心，连我都感受的强烈，“我知道他一直拿我做榜样，他也很上进，想要接好我的班，给我分忧。大概是我在他面前塑造的形象太高大太正面了，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大失所望，也很受打击。我现在最怕的是，他会因此想歪，走错了路。”
我越听心里越沉，那个总是温和体贴的大男孩，那个总是眼眸晶亮地提起自己父亲的好儿子，真的会因为这件事就走向另一个岔路口吗？
……不会吧，不会那么严重的。
我忍下心里的惴惴，对纪震霆说道：“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我相信等他想通了，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的。”
“原点……”纪震霆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怅然愁绪。
能让他这样的人物都忧愁至此，想来现在除了纪黎轩跟他置气之外，公司的情况也不会太乐观。
我知道公司的事不该由我来插手，我对具体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可是我不能真的像纪黎轩说的那样，事不关己只顾过自己的生活，起码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没办法做到。
“或许……您该出面澄清一下，现在的媒体报道有很多夸大和不实的地方，不知道内情的人听到了，当然就会误会。而且您的为人如何，黎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跟他解释清楚了，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纪震霆闻言看向我，一时瞧不出什么态度。
其实我说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忐忑的，我这种水平在他面前基本上就是班门弄斧，怎么也轮不到我来教他怎么做，我也没想过他会听从我的意见。
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我的一些想法，也掩盖的我的一些想法。
从刚知晓这件事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外加一点难以言喻的失望，到现在，我已经决定，起码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与他背离，划清界限。
因为我们……
“……我们是一家人啊。”我缓缓地说。
纪震霆闻言身体倏尔向前倾了一下，仿佛没听清楚我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深吸一口气，“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们都该一起去面对。”
“昭儿……”纪震霆的双手抚在椅子的把手上，情绪似乎变得有些激动。
我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句话能让他失态如此，不晓得是因为我终于承认了纪家人的身份，还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能有人站出来跟他统一战线。
良久，纪震霆突然笑出了声，是那种开怀的笑，自从我们相认后，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
他的笑声响彻在整个餐厅，惹得佣人们也匆匆过来，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毕竟现在这样的环境下，能笑出来才是不正常吧。
但纪震霆就是反其道而行，他笑的也似是真的发自内心。
“福祸相依，先人的话总是对的。看来这次的变故，对我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又想笑，又有点心酸。
果然是大人物，心态就是强大，要是换做我，肯定遇到什么事也没办法笑出来。
心酸却是，若是回到先前那般，我们三个人和乐融融地坐在餐桌前一起说笑用餐时，我说出这句话，那所有人都会开心吧，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伴着抹不开的愁绪，心里也有着化不开的惴惴。
我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明明时间过得这样短，这样慢，却总觉得像是经过了许久许久一样。
我没再说话，等到纪震霆的情绪慢慢平复后，他的声音也重归平静和沉定。
他问我：“你相信吗？新闻上说我借着资助的名义，侵犯女学生？”
我深吸口气，回答：“我相不相信，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纪震霆的语气很坚持。
不知道为何，此时的我并不是很想跟他对视，或许是我怕被他发现我眼里的动摇，也或许是怕被他发现，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他跟苏静纯的关系，比这则新闻出来的时间还要早。
要是他知道了这些，对我会是什么看法呢？会不会觉得我存着目的，不怀好意？
从现在开始，每一个选择都变得如此的艰难和摇摆不定，而对所有人来说，抉择同样都是一个难题。
我低头想了想，答：“其实，我知道照片上的那个女学生是谁……”
纪震霆闻言并没表现出诧异，他也没有回应，似是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便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按照事实真相，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那个女学生是苏静纯。而你们两个人，的确是有过那种亲密的关系。虽然我对这段关系并不认同，可是我觉得，您不是那种会用权势强迫谁屈服的人，所以就算是差距有些大，但只要是真的情投意合……也没什么的。”
我承认最后的那几句话是我的臆断，从来没有人跟我证实过，苏静纯跟纪震霆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不是自愿，究竟是不是像网上说的，这都是纪震霆的逼迫。
但我打从心底里不愿意不想承认，起码在这一点上，我愿意相信，眼前这位待我总是温和亲切的长者，跟我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没有那种龌龊肮脏的品性。
这次说完之后，我终于鼓足勇气看向纪震霆，他也正在看我。
对视片刻，他突然用一种我看不透的神情说道：“人心隔肚皮，昭儿，不管是谁，你都不要轻易相信和心软，哪怕是对我，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