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万国听完之后,有些肥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面色比方才还要惨淡。
后来我才知道,杜氏几乎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在了跟纪氏的项目里,纪氏这个时候选择毁约,虽然会付一大笔违约金,可双方的纠纷不会在短时间内解决,有律师团队的介入,必然是个长久的拉锯战,真到解决的时候,杜氏也早就被断掉的资金链拖垮了。
杜万国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方才还怎么也不松口的他这个时候终于选择示弱。
他低声对纪震霆道:“有任何冒犯……贵千金的地方,我道歉。我想纪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放弃我们两家这么久的互利合作的,对吗?”
纪震霆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神是冷淡的:“杜总恐怕还是不明白,不是我需要道歉,是我的女儿受了委屈。你也是做父亲的,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你的女儿身上,你也会这样看得开吗?”
杜万国沉着脸不说话了。
纪震霆紧接着说出了剩下的话:“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杜总,但是我女儿的委屈,我不能不顾。跟我道歉就不必了,我所做的决定,也不会轻易改变。”
这些话几乎是将结果盖棺定论了。
杜万国也应该明白,一切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因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
我站在一旁,对这样的局面,说不自在是真的,可也打从心底里觉得痛快和感动。
对杜万国,我当然是没什么好气,他仗着权势来欺压我的时候,从来没念及我是个弱小的女孩子,所以看到他被整治,我畅快得很。
除此之外,更多的,便是感动了。
杜万国所忌惮的毁约,对于纪氏来说,同样是自损八百的灾难。
可纪震霆为了我,抛却身家利益不顾,只为了我出一口气。
我不是个没有感情感知的木头,这样沉甸甸的情谊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越是清楚,越是慢慢有些不安。
我不能这么自私,纪震霆能为了我做到这般地步,我也半点不想他因为我遭遇任何艰难。
于是我看向纪震霆,打算开口说,既然杜万国已经道了歉,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我可以不再计较。
但我的话还没等说出口,纪震霆就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却并不打算如我所想。
他不等我说话,就让纪黎轩带我离开,说等到宴会结束,他再接我一起回家。
“可是……”我还是有些欲言又止。
纪黎轩对他老爸的话算是言听计从,见状连忙拉过我的胳膊,将我带离了这有些滞闷且压抑的空间。
贵宾室的门关上,我莫名舒了口气,不过胸口还是有些闷闷的。
纪黎轩怕是已经看出了我的顾虑,因而他宽慰我说:“姐,你放心吧,爸爸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做决定的,你就相信他好了。”
我闻言缓缓抬起头,想了想,我问道:“杜琳潇对我做的那些,包括杜万国找我的事,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那则视频流出来之后,你会第一时间找到我,说不管谁的话都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问题,从之前就已经困扰着我,只不过乱糟糟的事实在太多,我一直没顾得上问,这个时候虽然时机还算不上好,但我觉得是时候该弄个明白了,起码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就这样得过且过。
纪黎轩顿了顿,我想他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跟我说实话。
我的面色一沉,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我这个人不喜欢说谎,也很讨厌别人拿谎言来搪塞我。”
纪黎轩这才无奈地轻叹了声,回答说:“好吧,那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跟爸爸很早就知道了,当时我们就已经非常生气,爸爸更是愤怒和心痛。但当时我觉得我能解决好这件事,就主动跟爸爸要求,让我想办法去处理。那则视频,是我找人放出去的,我没做的太绝,就是想给杜家一个警告,要是他们识相的话,就该知道怎么做,登门道歉是基本的。只是他们家实在是自负,不光没有丝毫悔意,还敢去恐吓你。爸爸这下是真的发了怒,让我不准再插手,交给他解决。跟杜家解约的决定,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不过就算早早知道了,我也没办法阻拦。姐,你在爸爸心里的位置,比你跟我想象的都要重要的多。”
纪黎轩说了这么多,看似解答了很多问题,但实际上却也留下了更多的疑惑。
我正想再继续问,就看到纪黎轩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后。
我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时候,听到他对我说:“看来还有人想要跟你聊聊,那我去会场等着你,记得别乱跑,我们还得跟爸爸一起回家呢。”
他说的想跟我聊聊的人,就站在不远处,一身笔直挺拔地立着,眉眼淡淡地望过来。
贺宸渊。
先前不见了踪影的他,这个时候,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是巧合吗?还是,出自一种不为人知的处心积虑。
我不得而知。
……
来到酒店僻静的一处露台,我跟贺宸渊并肩站在一起。
跟他独处的情景,如此的熟悉,又这样的陌生。
夜晚的凉风一阵阵吹得正盛,我还穿着单薄的礼服,这时不由得用双手抱住手臂,想保留一点暖意。
过了会儿,一件颇有分量的西装外套落在我身上时,我浑身忍不住一个激灵,又暖和,又冰冷,如此矛盾的感觉。
我看向贺宸渊,大概是脑子被冻着了,问出来的问题也有些傻乎乎的。
“你干嘛给我衣服,你不冷吗?”
他的身上只穿着件灰色的衬衫,就算身体再健康强壮,也没办法抵御这样深重的寒意吧。
贺宸渊闻言以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肯定在心里边儿吐槽我的傻。
好吧,我承认,我问的这句话是有点多余。
不论我俩是什么关系,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弱女子冻死吧,多不符合他绅士的风度啊。
只不过贺宸渊这个人举止行为要怎么得体有怎么得体,就是说话的这张嘴啊,时常怼的人哑口无言、生无可恋啊。
“那该问问选这个地方的人,她怎么就不知道冷呢?”
我:“……”
我还不是为了让脑子清醒一点嘛!
万一我脑子不清醒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那我多丢脸啊,可有的后悔呢。
所以我宁肯挨冻,也要强撑着在这谈,嗯,这是我最后的倔强和坚持!
我默默地忽略掉了他的问题,至于他的衣服,我就算短暂地借用一下吧,反正我就算还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我用双手呵了口热气,趁着身体还没被冻僵,我决定“速战速决”。
“你找我应该有什么事吧,快点说吧,我时间有限,没办法耽误太久。”我故意拿捏着腔调,努力在他面前充实着底气。
当初选择暂时回到纪家,我为的就是此时此刻,能够从一个平等的角度跟他相对相谈,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仰赖着他的只言片语过活。
贺宸渊察觉到了我的态度和硬气,顿了下,他不无揶揄地说:“看来对你的新身份适应的很好,纪小姐。”
我敢肯定他是故意的,故意来刺激我的,我要是真的被刺激到炸毛了,那就是掉进他的陷阱了,我才不会让他如愿呢。
所以哪怕对“纪小姐”这个称呼浑身发毛,我还是学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回应道:“都说由俭入奢易,我平白得了这么一个高贵的身份,当然欢喜的很了,摆阔而已嘛,谁不会呢,我以前就是没这个条件,以后我出门啊,想横着走我就横着走,谁也管不着。”
贺宸渊似是认同地点点头:“那真是恭喜你了。”
我在心里翻白眼,心想着你这声恭喜可真敷衍,真虚伪。
“我能有今天,还得感谢贺总的功劳,谢谢你把我送到了我的家人面前,让我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一跃成为上流社会的千金,这样的大恩大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呢。”
话说的真假参半,但如果仔细听的话,是能听出我话里的一丝怨气的。
在我的心底里,一直有根刺,刺得我骨血发痒,寝食难安。
当初贺宸渊早知道我的身份,还选择在合适的时机戳开了这个秘密,自始至终,我的身份,我这个人,就是他手里的一颗小旗子。
我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可我感觉的到,那不是件简单的事,起码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存在。
所以他对我,应该从没有过真情吧,那些相处的过往,不过是促成今天局面的铺垫。
说起来,如果没有那样的糖衣炮弹加持,我这样的性子,才不会任他揉捏摆布呢。
我又郁闷又懊恼,而这样的情绪没法发泄,只能我自个儿消化。
我正努力消化着,旁边原本闲适无谓的男人,突然敛下了音色,对我说:“嗯,你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所以,横在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横在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我猛地一震,他话里的意思是……
“沈韵,用你的新身份,我们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