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也料到了我的答案，纪黎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诧，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他没有追问我这样做的理由，也没有对我的答案做出任何的评价和阻止，仿佛我的选择，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一般。
他只是淡淡垂着目光，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他，给我一种恍然的错觉，就像是我最初见到的那个贺宸渊。
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以及，城府心思都是绝顶的缜密深沉。
先前那个喊我姐姐的大男孩，似乎是我幻想出来的，我都有些怀疑，他是真正存在过的影像吗？
这么短的时间，真的是很短很短的时间，就能让一个人改变至此吗？
还是说，这就是他原本的底色，是我一直被蒙蔽了，没能看得出来。
我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想了这么多，却一句没能说出来。
沈韵，你可真是个胆小鬼，真的有够懦弱。
我在心里嘲弄自己。
纪黎轩是半点跟我吃饭的胃口也没有，见我一直不再吭声，他看了眼手表，看样子准备起身离开。
我还是坐着没动，在他说出要走的前一刻，我有些恍惚地问了他一句：“等我跟贺宸渊结婚之后，纪氏的情况……会好起来吗？”
纪黎轩拿外套的动作一顿，他整个人也顿在原地，过了会儿，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没错，这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正题。”他笑容浅淡，一如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托你的福，在纪家跟贺家联姻之后，贺家会答应注资一笔钱，到那时候，会有很多对纪氏利好的消息传出来，投资者们也会跟风而至，现在纪氏所有的危机，会一并迎刃而解。”
这些我早就知道，但亲自从纪黎轩这里听到，还是让我安心不少。
“那就好。”我是发自内心地轻松了些，“那你呢？你在公司的状况，也会跟着好起来吗？”
纪黎轩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我见了也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我们就这样互相不理解，彼此略微僵持着，之后，他终于是开口了：“你答应跟贺宸渊结婚，难道都是为了纪家？”
我张了张口，对此，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
“那你自己呢？婚姻大事，你都不考虑自己吗？”他接着问。
我没想到他这个时候纠结的会是这个，我是为了谁，有没有考虑到自己，真的很重要吗？
只要纪家的危机解除了，他的境况也变好了，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我滞了滞，低声缓缓地说：“我怎么想是我自己的事，事已至此，再多说别的也没用了。这场婚姻或许看上去并不那么完美，可所有人因为这件事变好了，说明它就是有价值的，我做的选择是对的。”
“听上去真的很伟大，为了别人，甘愿牺牲自己。”纪黎轩这样说着，嘴角却挂着讥诮，“只可惜，没有多少人会领你这个情。”
这次说完他站起了身，看样子是真的要走了。
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有多伤人，他一定知道，不过并不在乎，我的感受，于他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黎轩，”我有些干涩又生疏地叫了他一声，这样的称呼对我们来说，太过亲密，也太过陌生，可我就是想这样叫他一次，“这件事你不用多想，就当做是我的一厢情愿，你领情也好，无视也罢，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之前刚到纪家的那段时间，我觉得很……很温暖，也很感激。我从来没试过跟家人相处的感觉，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我经常会觉得心口热热的，那大概就是亲情吧。嗯，我就当做是吧。所以在知道你出事的时候，别的我可以不管，但我没办法对你置之不理……我很讨厌上赶着去给谁献殷勤的感觉，只有这一回，我真的很想替你做些什么……”
我说的有些乱，因为我心里本身就很乱，话到最后都有些把控不住本意了。
我不想让纪黎轩认为我是在为他付出，向他讨功劳，我原本只是想告诉他，那段稍纵即逝的亲情，是我很珍惜的一段时光，就当做是等价交换，我打算为那段时光画上一个比较圆满的句点。
等日后想起来的时候，我也可以很平和地跟人说，我也曾经有过家人呢。
纪黎轩听闻我的诉说，整个人僵立着没有动。
他的侧脸面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瞧不出他的情绪。
他最终没回应便走了，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这样死脑筋，以后吃的苦头会更多。”
算是警醒，也算是忠告。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然后慢慢收回了目光。
看着一桌没有动的饭菜，我怔愣了良久，才缓缓笑了出来。
这样就可以了，把压在心里想说的话终于一股脑都倒出来了，再也没有什么执念和遗憾了，从今往后，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自己的生活，不管前方是平坦还是坎坷，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可以自己承担。
想通之后，整个人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甚至于我接到贺宸渊电话的时候，都没有之前那么沉郁了，开口时，语气竟还带着些许的轻松：“我这边结束了，让徐冲来接我吧。”
我的“主动”让贺宸渊不适应了，他顿了顿，才有些迟疑地说：“看起来聊得不错。”
“嗯，托了你的福。”要是没有他，纪黎轩估计不会来跟我见上这一面。
我说的如此真诚且友好，贺宸渊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掺杂了几分质疑：“你不是在说反话吧。”
我“切”了声，有些不满：“我从来都是个有一说一的人，才不像某人，把人耍的团团转。”
这个某人，指代性相当的明确，而贺宸渊转移话题的目的性也十分明确。
他说：“方博文要订婚了。”
我短短几个字，信息量很大。
首先，方博文订婚这事的确是如惊雷一样，连我都被炸的激灵了一下，其次，这个消息，为什么由他来告诉我？
这两个问题同样重要，但想了想，我还是挑了那个跟我有切身利益相关的来问：“你告诉我干什么？”
贺宸渊轻叹了声，居然有点怅然的意味：“你的朋友知道了应该会很伤心，可以的话，去安慰一下她吧。”
又扯到了肖若兰。
我是真的搞不懂贺宸渊的脑回路了，他真的不是个八卦又多事的人啊，能让他亲自过问的事一定是顶顶重要正式的，而方博文订婚的这个消息，于很多人来说的确是冲击太大，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吗？没听说他跟肖若兰有什么比较密切的来往啊，还是说这当中有什么隐情，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所以我皱起眉头，语气也比方才低沉了些：“肖若兰伤不伤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嘛又指使我去安慰她？”
我发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就是字面的意思，绝对没有丝毫的延伸。
可贺宸渊的想象力是相当的丰富，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他都能引申出截然相反的意义出来。
“沈韵，你在吃醋。”他的语调有些微的上扬，显然对这个“事实”并不排斥，甚至还有点欢喜。
欢喜……欢喜他个大头鬼啊！
谁吃醋了！他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啊啊啊！
我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了，内心的吐槽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自信是好事，可过度的自信，毫无根据的自信，那绝对是灾难啊。
我怕跟他较起真来又是一场你来我往无法善终的拉锯战，而现在事情的重点显然不在这，所以我努力忽视了这句话，咬咬牙根说：“方博文要订婚的消息，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贺宸渊倒是也没再纠结方才的话题，或许只是给我一个台阶下，他略略想了想后，回答：“两个星期以前。”
“……所以在肖若兰带我去住进他的公寓的时候，他就已经秘密定下了婚约，却半点没跟肖若兰透露过？”我的胸腔就像是积聚起了一团类似易燃易爆的气体，不知道从哪飘来个火星就能整个点燃。
贺宸渊也听出了我的激动，他对此甚为不解：“这很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我觉得自个儿又要暴走了，“他明明已经有了婚约，却还吊着肖若兰，让她以为还有复合的希望，这样做不会太缺德吗？这样耍弄一个女孩子的心意，难道他就一点没觉得羞愧吗？！”
我知道这个时候质问贺宸渊没有任何的意义，事情的症结都在方博文那，即便是作为后者的兄弟，贺宸渊也没有义务替他承接下任何怒火。
我吼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同时还有些忐忑，贺宸渊听了得生气了吧，我如此蹬鼻子上脸，他不加倍“报复”回来才怪呢。
不自觉地咽了咽，我清楚已经没法补救了，只能等着他的反应。
好一会儿，按照常理应该生气的贺宸渊开口了。
他说：“你不需要这么没有安全感，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