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珏城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明巷是什么地方,他比别人清楚,每一条街道、每一个铺面,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的母亲曾经便是来这里布施,也是在这里染上瘟疫,更是在这里慢慢被夺走了生命。
来回走了好几趟,尹珏城心中的焦躁之感几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抬起脚,大步往前走,却才出巷子就被一个人蒙头撞上,那淡淡的清香药味比之别家不同,让人很难忘怀。
尹珏城心中的燥郁几乎是瞬间消散了,换上平静又带着淡淡不满的表情立在原地,“怎么去了这么久?”
“废话,你从巷子尾跑到巷子头试试?”云初然将斗笠递给他,又晃了晃自己的斗笠,“喏,咱们一起蒙面日行,这下不用拉着一张马脸了吧?”
尹珏城平静地注视了她片刻,一把将斗笠扣在头上,语气微微上扬,“幼稚。”
云初然都不忍心戳穿他,真以为刚才自己离开之时露出的难过表情谁没注意到吗?切。
“走了,”云初然将斗笠带上,放下黑布左右看看,“好在这会儿人不是很多,走吧,我找到了一个包打听,咱们去那儿看看。”
尹珏城挑眉,“神算子包打听?”
云初然惊讶,“你知道?”
“知道,”尹珏城勾唇,“他是我的人。”
云初然:“……”你行,你厉害。
神算子其实不会算命,他略同医术,在路边光明正大地坐着,却见一条街上十几家药铺医馆都了解得很清楚,哪一家擅长治腹泻下阳,哪一家对头疼脑热拿手,或是哪几家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看病的人一入明巷就有种不知东南西北的感觉,糊里糊涂地便会找他算命,神算子先把脉,后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
不是:贵客的病方士医馆可以看,去吧。
便是:贵客前世孽债在身,多行善事可以解忧,至于这身上之痛,唉,你去红云药铺看看吧,救得好是苍天怜见,救不好也是命啊。
客人去了神算子指的医馆,治了几日果然病好,不好的想起他的话也没什么大错,左右是糊弄过去了。
如此一来二去,神算子也得了不少消息,名号也误打误撞地打了出去,据说还发了一笔小财,云脉初闻此事无语了半天,最终自掏腰包给了神算子三十两赏钱。
不管怎么说,做探子做得这么光明正大还小有声名……也是一种本事。
所以,当云初然和尹珏城带着斗笠双双来到了那神算子一桌一椅摊位前时,前面已经排好了几十号病人,他们几乎插不上队。
云初然观摩半晌,饶有兴趣道:“不错啊,你这下属都可以自立为王了。这一天算命下来的银子比将军府的工钱还多吧?”
尹珏城虽然知道明巷这边的情况,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用眼睛看,看着那满身神棍气息还将人糊弄得五迷三道的神算子嘴角微抽,“倒也是个人才。”
云初然忍俊不禁,“不过人家也是有真本事的,你看。”
那神算子正给人号脉,看起来就像是看病,他却说这是太素一脉的算命方法,以号脉而号命,时人竟还真找到了这么一脉,神算子索性便把自己当做太素传人了。
他摸着胡须轻笑,“这位病人左腿有疾,上通九天神尊敕令,只怕前世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这疾乃是前世所留,既是痛苦,也是荣耀,嗯……明华医馆或可解忧,但去一试。”
病人惶恐又惊喜,却问:“我是将军,如今怎成庶民?”
“哦,你后来功高震主,被贬了。”
病人:“……”
神算子随口胡诌,“我问你,你最近周围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将信将疑地说道:“没啥事啊!就是前儿路过东边林子,差点踩中了一座孤坟,好家伙,里头不知埋了多少年的人,后人都没在打理的……”
神算子听他絮絮说完,这才道:“这就是了,本来你这疾痛是不会复发的,谁想你踩了人家,人家不乐意了,就在你身上作怪,引出了旧病,唉,你快快去看病吧。”
病人脸色诡异,像是吃了八斤黄连。
“下一个!”神算子摸了下胡须,然后在手边的本子上写下了“东林有坟”。
云初然已经在旁笑得合不拢嘴,“这人有趣得很,人家就是普通跌了一跤,他说得天花乱坠,又得了一条消息,难怪整个明巷只他一人就足够了。”
尹珏城也点头,但看那后面跟着的冗长的队伍,又皱起眉头,“这么多人,却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们要说的事偏巧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只能避开人群。
“不然我们先去给皇后娘娘寻药?”云初然提议道:“这些民间药房里总有些压箱底的药,就是皇宫里也未必能够寻到的好东西,没准这里都有,你可带够钱了?”
尹珏城无奈,“十万两银票,够了吗?”
云初然惊讶,“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你忘了我闲来无事就喜欢干什么?”尹珏城似笑非笑道:“说起来,自你我成亲后我就再也没有开过张了,倒还真有点拮据,穷得只剩下钱了。”
云初然:“……”这话中的嘚瑟真讨打。
云初然满心复杂地带着人各大药方搜罗奇珍异宝,只要价格开得高,要拿下并不是难事,云初然信心满满地走了进去,却没想到连吃了好几个闭门羹。
“这位小姐,那灵芝不知我不想卖给你,而是有人提前预定了,真的。”
“续断?哎哟,您来得不巧,这药刚被人给买走!不骗您,真的被买走了,我放了好些时候都没舍得用呢。”
“老树奇汁?柳枝接骨啊!嗨,别提了,那东西可是能够接断臂断腿的好东西,打西边传过来的技艺,我就那么一点,可惜不会用,只好让给别人了……”
一路下来,云初然已经成了霜打的茄子,头上仿佛顶着一片乌云,正淅淅沥沥下着瓢泼大雨,像是虽是都能将那颓丧的身子骨冲垮了。
“气死我了,”云初然瞪着手中的银票,“以前想要草药上山去挖就是了,想着什么时候用钱可以买,不用那么辛苦,结果钱到手了,草药居然一个都没有了!”
尹珏城看她那气愤不已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别丧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云初然瞥着他,“比如我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