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珏城又出了一趟柏轩楼，把尹默送回书房，在书房里待了片刻才又回来。
彼时云初然已经洗漱好了，披着大毛披风靠在门前挑眉，“怎么去得这么久？你把我们商量出来的结果告诉父亲了？”
“云皇贵妃的事情是说了，万华夫人的事却暂时没说。”其实不说，他们这些老人只怕也早就有所察觉。
尹珏城看着她懒散的姿态，软玉般的肌肤在月下仿佛弹指可破，比自己红润的脸颊上能看出盈盈生机，柳眉迁出一丝困倦，不由问道：“很累？”
云初然叹气，“本来不累的，但被严淑惠一闹，就有些累了。”
“严淑惠倒是坐得住的，今夜也不过来探探口风，本没打算闹这么大，结果不小心撞上爹了，”尹珏城觉得有些好笑，“你知道爹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愿闻其详。”云初然挑眉。
尹珏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说，他不想看我纳妾，倒是，想让我给他抱个孙子。”
云初然一怔，脑子瞬间清醒，脸上却一下子滚烫起来，“你胡说什么呢！”
尹珏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倒不觉得难过，只是盯着她不说话。
云初然受不了他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屋，举着茶杯走了过来，冷哼道：“生孩子？且不说你我之间有没有可能，纵然不是我是别人，你也要想想，你看得到他长大——”
尹珏城：“……”
云初然悻悻，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好端端说什么呢？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戳吗？云初然方才的理直气壮顿时化作点点心虚，尴尬地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把药喝了，我算过了，我的血一次可压制五六日的样子，你……保重身体，会好的。”
尹珏城垂眸，看着杯中那鲜红的血色，脸色白了白，竟有些抬不起手来。
云初然自觉说错了话，心下也慌，色厉内荏地威胁道：“看什么呢？要喝快喝，我狠下心割破手指滴了半天才入药，要是敢浪费你就等着瞧吧！”
“你不用如此……我找其他人也一样。”
尹珏城目光暗淡，却接过了杯子一仰一府，究竟还是喝了下去，唇瓣鲜红，嘴角的皮肤上也沾了血色。
他晃着茶杯，及腰的黑发在肩上随风而动，空气都随着他的不语变得稀薄。
云初然抿了下唇，语气放软了，“别瞎矫情，帮你是为了让你欠我恩情，为了讨好老将军，云家的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
“没有查清楚之前，如何？”尹珏城掀了掀眼帘，定定看她。
“……不如何，”云初然将杯子抽了回去，转身回了屋子，僵硬地转移话题，“严淑惠倒还安分，白纤纤接下来也能安分好些日子，时间难得，明儿早起吧，我们去城里的药铺逛逛，给皇后娘娘找药。”
语毕，她转过身，望着站在月光下的人，形单影只的人披着月色清辉，俊美到惊艳的人，偏偏有一张病白如霜的脸，像是月下精灵，也想生机尽断的鬼魅。
他不笑不怒，只是静静望着自己。
云初然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关门的手僵了半晌，想起云家如今分崩离析的惨状，最终还是狠下心，将门重重合上，吹灭了蜡烛。
没入黑暗的屋子再不见那曼妙的身影，尹珏城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脚走到了门前，将手放在门框上，却也只是放着。
许久，他才转身，上了二楼。
门内，云初然将头抵在门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像是轻松了，却也像是更加沉重了，她闭了闭眼，转身走进屏风后，合衣入睡，闭眼不语。
秋风呜咽，如泣如诉，长夜未央。
直至天将明时，云初然才缓缓入眠，起来后整个人也像是浑浑噩噩的，顶着头昏脑涨洗漱，趁着大太阳趴在外面的石桌上闭眼叹气。
兰新奇怪地看着她，“小姐这是怎么了？”
“昨儿奔波了一日，大晚上又被继夫人那么一闹，肯定没睡好啊，”墨韵放轻了声音，“等少夫人再趴会吧，等少将军也下来了再传早膳不迟。”
兰新见状，也只能如此了。
云初然不觉，脸一埋进手臂里就觉得疲惫，倒是太阳暖呼呼，照在脸上很舒坦，她本来也只是想眯一眯，结果竟还真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睫颤了颤，暖和的感觉充盈全身，补足了结实的一觉后云初然慢慢睁开了眼，随后却愣住了。
尹珏城也趴在自己身边。
就像国子学里的学生，在阳光下失了那份阴沉黯淡，肤色光泽，如瀑长发半遮而垂，两臂交叠挤着脸颊一点软肉，意外的恬淡。
就像笼罩在光晕里的兔子，云初然盯着那紧闭的双眸看了会儿，缓缓伸手，摸了摸那露出的半边睫毛。
好软，还很长。
她脸上有些发烫，忍了忍，没忍住，又去摸那修长的剑眉，柔软的指尖沿着鬓角往下，又戳了戳那鼓起的一团软肉，紧接着移动到了鼻尖。
一寸一寸地描摹过去，最后终于摸到了那冰冷的面具。
据说面具后有很多伤口、紫斑，也许常年戴着面具，下面的皮肤甚至都是皱巴巴的，丑得吓人。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有人忍心下这样的狠手，毁了他半生，让他过得人人鄙夷而惧怕呢？他们不会心疼吗？
指腹渐渐走到了面具边缘，顿了顿，却又收了回去。
就在她收回去后，尹珏城却突然睁开了双眼，清明的眸子哪里能看到半点睡意？阳光映照下的琥珀色清澈得像宝石，云初然手指僵住，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反而有着怪异的心悸，有些移不开眼。
良久，尹珏城缓慢地眨眼，轻笑着问：“摸够了？”
云初然倏地坐直了身体，衣袖上的暗纹和细珠在脸上留下了睡痕也浑然不觉，睁着大眼睛理直气壮道：“望闻问切，我是在看你今日气色怎么样。”
尹珏城又眨了两下眼睛，忽地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暴露在外的脖颈微微缩着，肩膀直颤，明显可以看出他在偷笑，却没笑出声，好像是在给云初然留点面子。
“你笑什么？！”云初然羞恼地问。
“我没笑，”尹珏城露出额头和眼睛，“真的。”
云初然气急，“你声音都在抖了！”
尹珏城咳了声，仍旧趴在桌子上，闷声闷气地辩解，“你听错了。”
云初然目光定在他露出的雪白后颈子上，狡黠一笑，将有些发冷的手心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