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然想，按照尹珏城这样怕死又不断作死的性格，可能压根就没有想过“意外”和“失控”这两个词。
换句话说，他自信，且过度自信，几乎到了自负的态度，这次若不是尹默中途插手，第五根针拔出的时候，尹珏城差点把她踢到湖水里去，搅乱了锦鲤们自由自在的圣地。
当然，这柏轩楼附近到底躲藏了多少帮手，也是个未知数。
尹珏城上了二楼沐浴，沐浴之后再度回到了一楼，天已大黑，兰新都累得呼呼大睡，只有云初然还醒着开着门在灯下思索着什么。
她想得很入神，将站在门口半晌的尹珏城忽略得相当彻底，就像陷入了眸中回忆，神色恍惚，灵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天色毕竟晚了。
“咳，”尹珏城重重地咳了一声，“天色已晚，怎么还不睡？明天是想睡懒觉？”
云初然幡然醒神，扫了眼尹珏城，目光在他似乎又白了一分的脸上停了停，微微摇头，说起另一件事。
“进来坐吧，我再给你号一号脉，还有一件事，我家……”
顿了下，云初然面色不变，又道，“我在南疆的确养了不少蛊虫，南疆有药山一座，如果你我现在是在南疆，要给你拔蛊其实不难，但我现在手头有的也就那么几只，所以给你拔蛊的事情还要另做准备。”
虽然这本来就是他住了十九年的房间，但他还是欣然接受云初然的邀请，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在对面坐下。
这个位置好，正好能够看到云初然的全貌。
他伸出手，云初然也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顺手将手中一张清单给了他看。
“本来想在一个月内给你拔噬肉蛊，但你今日损了几分元气，这张药方可以疗补，你让人连夜做成药丸，至少十五粒带在身上，”云初然心平气和道，“明天再带几个人，我们去京城外的山上走一走。”
尹珏城看了眼那药方，也没细瞧，却问：“去山上干什么？”
云初然默默横了他一眼，半晌道：“趁着虫子还没冬眠，抓几只养去蛊虫啊。”
尹珏城挑眉，“随便抓？”
“当然不是，”云初然有些为难地皱了下眉头，“这得看运气，不是什么虫子都能抓的，南疆有一种生于冰雪、死于沐阳的夏枯虫，珍贵稀有，我曾寻了半个月才在深山老林找到……”
云初然看向他，想了想，反正才入将军府，要想彻底得到老将军的信任，单靠亲近是没有用的，总也要做出些实际行动才好。
她道：“这次便当出个远门，一两日怕是回不来，皇后娘娘的生辰宴还有半个月，明天……明天先去和陈府通个气，回门我便不去了，我们直接去山上，多待些时日。”
尹珏城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出乎意料的上心中探看出什么，但云初然由始至终都是一副公事公办，仿佛真的只是大夫在给病人治伤，大公无私。
怎么可能大公无私，云初然在想些什么，他心知肚明。
不过，他也只是知道而已。
又换了一只手，云初然随即换了话题，“脉搏摸着倒是中气十足，就是有些忽快忽慢。”
尹珏城收回手，手腕上仿佛还停留着云初然手指的温凉，不禁奇怪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此事交给我。”
“你？”云初然似笑非笑，“你，或者云脉，知道怎么找蛊虫？就是去买，你就不怕蛊虫上被人做了手脚？”
这么多年都有人惦记着他的性命，他连住的地方都是守卫重重，又怎么会随意相信那些买来的东西？
尹珏城不置可否，耸了下肩膀，“好吧。”
什么“好吧”，自己是在帮他，虽说带着目的吧，但也不需要这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吧？
云初然翻了个白眼，捡起桌上的清单往他怀里一塞，而后便将人往外推，“知道了就快去准备！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明天早起，我要休息了！”
尹珏城几步被推到了门外，身体却无意识往后仰着，侧头回道：“这就要赶我出去？不想跟我谈谈心，聊聊日月星辰风花雪月？娘子？”
“……滚！”
随着“砰”的一声，漆红小门被用力关上，尹珏城拿起那张清单吹了吹，总觉得上面的簪花小楷看起来异常玲珑可爱，一勾一撇都透着股子机灵。
他慢慢又回到了二楼，低头看着地面，眯了眯眼，忽地重重跺了一脚。
俄而，底下也传来沉重的一声撞击，伴随着云初然的怒嚎，“大半晚上不睡觉！你抄家呢？给我安静！！”
尹珏城不觉嗤的一声笑起来，靠在平台上坐着，好像随时都要从栏杆上掉下去似的。
他想起了今日云初然突然帮忙的举动，倒退半个时辰，记忆回到了长街之上，陈月被推到了马车前那险之又险的一幕，忽而勾了勾唇。
“还是心软啊……”尹珏城将那清单叠成了纸飞机，游戏般地送去了黑夜深处，落入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缓缓叹道，“看来，我还得去感谢一下白纤纤。”
云初然惊惶失措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尹珏城微微一笑，眼底却是无限冰冷。
他回头，将目光放在了平台中央，云脉无声打着哈欠，困顿至极的模样站在那儿，等着他的命令。
“去选十个人跟我们上山，”尹珏城莞尔，眸中藏着满满的恶意，和一丝丝压抑已久的愤怒，“再选两个人，去白府走一走，这次，我许你杀人。”
云脉一顿，睡意顿时烟消，背后窜起一阵凉气，低头沉声，“是，主子。”
隔日，天明。
尹珏城伸着懒腰从二楼走下，兰新和云脉已经准备好了行礼候在院中，云初然出门时，正好同从楼梯上下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早啊。”尹珏城招呼。
云初然没理他，径自走向院里，在桌边坐下，然后才道：“吃饭，然后去给父亲请安，借着出门绕道陈府，别耽搁时间。”
尹珏城听着她发号施令，不气不怒，反而莫名有些开心，“这么着急？”
“人多了不好走，”云初然平静地向他看了过来，“你想弄得大张旗鼓？”
那倒不会，他为人慵懒，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离开京城，但遇到紧急事情的时候，比如去抢回焦尾琴的时候，也是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
因为只要露出一点缝隙，就会有无数的刀光剑影冲着他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