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云初然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实在过于惊悚，尹珏城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听说的？”
“对啊，”云初然眼中闪过戏弄之色，“怎么，以为我吃过人肉？”
尹珏城嘴角抽了一下，对自己被当众戏弄并没有什么怒色，反而有些哭笑不得，“那你现在是想继续讨论吃人肉的事情，还是回头回将军府吃山珍海味？”
云初然想起方才在洞中见过的场景，不假思索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吃素。”
“同感。”尹珏城心有戚戚焉，而后看向老管家，“于叔，劳烦你留几个人在山中轻点尸体，找一找有什么线索，我们就先回去了。”
“让周全带一百人留下就好，其他人你可以带走，”老管家讳莫如深道，“反正是一些死无对证的杀手，去顺天府立案调查也没什么用。”
尹珏城冷冷一笑，“顺天府那群人，尸位素餐……”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反感几乎遏制不住，云初然目光一闪，倏地想到当初将军府大夫人布施染病的事。
想必这件事也是顺天府接受的吧？最后却不了了之，纵然当年尹府还没有一个“大顺天朝第一将军府”的名头，这也是尹家父子心中的一根刺。
难怪……
下山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云初然等人还在山下，看见了好些马匹，又默不作声地四处翻找了遗留的东西，尹珏城让人下山将那些誓死护主的尸体找到，就地安葬，不让野兽毁了他们死后的安宁。
云初然庆幸的发现，那装着癞蛤蟆的箱子虽然被打翻丢了，但或许是杀手在翻找东西的时候被里面的虫子吓到，竟将箱子扔到一边就算了，里面的毒虫竟然一个不少。
雨来得很突然，就像老天终于看不惯这场血腥与业火交织的惨烈画面，猝然落下了悲怆的眼泪，试图冲刷一切罪恶。
雨水很重，也很冷，敲打在众人始终紧绷、焦虑、沉重的心头，被围杀和步步紧闭难以喘息的人陡然放空了心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迷茫不已。
“三天，还是两天？”雨落愁肠，云初然身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突然醒觉回头，脸色青白，惊骇地发现一件事，“我……我是不是杀了好多人？”
她放出蛊毒的时候，心头就像绷着一根快要断掉的琴弦，岌岌可危，心惊胆战地想着若是被发现，她就要死，那些人一定会和她不死不休！
可她死了，谁给爹娘沉冤昭雪？
“阿娘、爹爹……”云初然突然红了眼睛，喃喃道：“女儿杀了好多人。”
兰新身上还带着鲜血，他们从山中挣扎而出的所有人，身上都是鲜血。老管家找到他们的时候，下意识倒吸口凉气，但他们劫后余生，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你杀人？”尹珏城对这说法嗤之以鼻，“本少将军的丰功伟绩，何时轮到你来领了？”
云初然一愣，尹珏城也不管她如何反应，不知从哪来招来一件披风，蒙头给她盖了上去，“穿上，回家。”
她悬空战栗的身体蓦地有了力气，咬紧嘴唇，伸手将披风扒下，却见尹珏城站在自己面前，雨水顺着他的白皙的半边脸颊、冰凉的半块银色面具往下滑。
面具上的鲜红随雨落下，犹如血泪一般刻骨铭心。
但满脸血泪的人却站在大雨滂沱里对她扬起了嘴角，琥珀色瞳孔满是沉静幽邃，狭长眸子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分耐人寻味的邪魅。
“诅咒之子的身边发生血案，不是很正常吗？没有人会把这件事跟你联想到一起，”话锋一转，尹珏城挑眉，“你要是闲得慌，不如想象回去吃什么。”
云初然的心一下子安定了，她将披风戴好，也端庄贤淑地淡淡道：“白菜豆腐小米粥，反正带红、带肉、带内脏的，一个月之内不准上桌子。”
尹珏城眸中柔光一闪，“好，随你就是。”
“不过……”
“不过？”
“不过可惜了那琴，说了要给你弹琴听，我就不会食言……”云初然顶着大雨眼前一亮，“还你说把焦尾放在房间里了。”
尹珏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精彩，经过一番复杂的心理准备，再考虑了自家老父亲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定力，他谨慎地问：“在府中弹？”
念在共患难的份上，云初然大方一笑，“别太感动，我只是兑现诺言而已。”
尹珏城表情僵得很自然。
扶着云脉走过云初然身后的几人脚底同时打滑，惊恐地看向尹珏城。
主子，看看重伤的我们，三思啊！
“这个事情，嗯……知音一曲难求，”尹珏城幽幽看了他们一眼，而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云初然道，“不过现在雨大了，我们还是先回家，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云初然有些惊讶，但比起回家，这件事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让人在乎，是以也没有多问。
尹珏城赶紧让人收拾东西，给老管家和周全留下两匹马就离开，动作奇快，像是怕这场雨越下越大了似的。
一百人护送着他们离开。
片刻后，那山上却又下来两人，看着远远离去的队伍，对视一眼，意味不明地长叹一声，骑上快马换了个方向，绕路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一个黑衣人紧跟着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被撕裂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踉踉跄跄地奔入雨水之中。
一场秋雨一场寒，蟒蛇般巨大的雷电从天而降，照亮了山下密林的深处。
匍匐在地的怪物口中发出尖锐的嘶吼，手臂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剑伤，那双从杂乱发丝中渗出的两道寒意凛冽的视线，静静凝视着这场大雨若久，转身爬进了密道。
他一周，那躲在崖边的将军府侍卫方才腿肚子发软地慢慢走出，惊魂未定地看了眼这座烟火漫卷的毒山，缓缓吸了口凉气，而后也冲进了雨中。
他不顾一切地发足狂奔，像是身后又有那怪物在追踪一样，瞳孔都放大了几分，直至跑到了官道之上，看见了早就等在此处的云脉等人，才终于放下心来。
云初然掀开车帘，玩味地勾起嘴角，“看到了？”
侍卫点头，声音仍旧有些喘息急促，“两个人，一男一女，还有……怪物。”
话音一落，尹珏城也探出了头，“它也在？”
侍卫猛抬起头，铁青的脸在雷电下显得格外可怖，“他一直在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