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那般倔强而直接地盯着当今陛下,若是别的时候,早就该有太监上去赏耳刮子了。
但不知为何,今日御花园虽然人多,虽然事重,却没有一个人敢乱动。因为,君陵也没有动。
他看着跪在华灯下的白衣少女,那清秀年轻的女子明明害怕得浑身发抖,眼睛里都在泛着红色,但却始终不肯挪开自己的目光,近乎逞强地望着自己。
像极了她。
云柏之女,君陵闭了闭眼,忽地想起云柏离开京城已经过了十八年,云霓逝世也过了十八年。
当初云家夫人离开京城的时候才刚怀上孩子,如今这孩子竟然已经这么大了,他却好像还是活在那一天。
说起来,先皇似是念在云柏与尹默早年辅佐,给两家定了一门娃娃亲……
“你说吧。”君陵再睁开眼,目光已经沉冷,却已少了那份要杀人的煞气。
云初然大松口气,掷地有声道:“父亲曾说,先帝继位五年微服出宫,他曾相伴左右。路遇一乞儿乞讨,陛下仁慈,赐予金银,却被众多……‘丐帮弟子’围困,若不是陛下英明神武大展拳脚,只怕几人都要被困在那里,险些危及生命。”
君陵目光有些微妙,嘴角抽了抽,“……他真是如此说的?”
“自然!”云初然继续说道:“但陛下事后并未责怪他们,反倒让人安置乞儿,择地教导。陛下仁慈至此,今日民女不过是被人陷害穿错了衣裳,想必您必然不会坐视冤案发生!”
众人:“……”说到底原来不过是奉承。
君陵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坐了回去,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严淑惠身上扫过,“……继续。”
白纤纤没有错过这一眼,她抖了抖,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得越来越小,悄悄消失在宫女群中。
“陛下也许不知,”云初然扫了眼众女,“民女方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衣裳发饰尽乱,还是皇后娘娘下令,让民女前去更衣,此事,众人皆可作证。”
君陵看向了白雪,白雪颔首,“的确如此。”
云初然又看向身边的嬷嬷,嘴角上扬,嘲讽道:“陛下,民女入宫赴宴,如何能知道自己会跌这一跤,又如何就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白衣?”
除非是发了疯,才会故意想在宫中出丑。
林嬷嬷脸色已变得铁青,君陵却冷笑了一声,不啻于惊雷,晴空霹雳,叫人胆寒,“还有呢?”
“这衣服可是这位林嬷嬷拿给我穿的,”云初然的心已经放下大半,声音却见镇定,“陛下,民女倒是好奇,即便初然不知宫中规矩,难道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嬷嬷竟然也不知道吗?”
“放肆!”先前来请她上前的老公公脸色一寒,“你这是在攀咬皇后!”
云初然不卑不亢,“皇后今日举办花灯宴,乃是为贵妃祈福,民女失态,皇后尚且不曾责备,又岂会做下这等肮脏恶毒下流无耻卑鄙臭不要脸的混账行径!必然是这嬷嬷故意针对皇后,拿民女当枪使呢!”
君陵听她前半句话险些气笑了,这丫头拐弯抹角地在骂谁呢?哪知到了后半句她竟话题一转,不是为自己鸣不平,倒是在给皇后喊冤?
白雪也愣了一下,挑眉看向云初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摇头失笑,好笑道:“皇上,今日本宫贴身伺候的王嬷嬷患伤寒在养病,这林嬷嬷是临时拉过来凑数的。”
此话无异于是在借着云初然的话给自己清洗嫌疑。
云初然知道自己的斤两,要她现在和皇后作对?几乎就是以卵击石。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皇后拉进自己这一边,皇后不想沾染麻烦,自然不会不帮她。
君无声侧头看向假山,只觉得身上压力也减了很多,看来尹珏城这会儿心情还挺不错的样子。
君陵彼时暴怒,念及故人,心情已缓了许多,这会几乎给云初然逗笑了。
这丫头脑子倒是很灵活么,和云柏倒的确是很像。
可那林嬷嬷却如临大敌,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惊慌失措地给自己找着理由,“陛下不可听信她的谗言,老奴……老、老奴准备好些衣服,这白衣可是她自己挑的,有宫女为证!”
“哦?”君无声再次出声,善谈得有些对不起他的名字,“这么说皇宫的宫女倒是不够尽责啊,竟然连宫宴不穿白衣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提醒,不知是哪几个宫女?可否叫出来问问?”
林嬷嬷登时哑然,紧跪其后的宫娥却是变了脸色,承认得倒极干脆。
“陛下恕罪,这、这规矩我们是知道的,可是嬷嬷不让我们提醒,陛下饶命啊!”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问的。
君陵脸色再度黑了下去,“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皇贵妃做文章,说,是谁指使你的!”
林嬷嬷脸色惨白,下意识看向了严淑惠,却见严淑惠一脸怒色。
“林嬷嬷!初然是将军府的贵客,没想到你不仅陷害她,还敢针对皇后!纵然你不要命了,难道你的家人也不要命了?还不快说,是谁指使你诬陷初然的!”
嗤。
这么明显的威胁,云初然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想她才嗤了一声,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咳,温温弱弱的,深怕自己声音大了一点惊到了花花草草似的。
云初然立即正色,眼角余光里,陈馨儿涨红了脸,努力将自己往虾米状态缩。
君无声笑着看了眼她们二人,终于没有再帮腔出声了。事不过三,说得多了,旁人怕是要觉得他们俩有什么了。
林嬷嬷被严淑惠那眼中的寒意吓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蓦地垂下头,大哭道:“陛下饶命,奴婢并非故意针对皇后,只是看不惯云初然才会想要教训教训她,是老奴糊涂,请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林嬷嬷自知结局惨淡,却还是想一争生机,便哭嚎着认错,便举起手自扇巴掌。
啪、啪、啪……
众人讳莫如深,云初然看着林嬷嬷下了死力一般往自己脸上招呼,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
这巴掌要是放在她身上,非得打残了不可,得亏这老脸皮厚。
“行了!”君陵站起身,神色晦暗地盯着她,“不遵上意、诬陷无辜,宫中容不下这样的人,拖出去,杖责一百,赶出皇宫!至于你……”
缓缓的,君陵将目光放在了云初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