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响过三圈。
陈府大摆流水席,在府门外也添了桌凳,必是三日不绝。
而现在,却还没有人往那桌子上坐,他们所有的目光都停在了那两个站在门口,即将迎娶新娘的人身上。
一个犹如悬崖百丈冰,冰冻万里云;一个却像和风拂杨柳,晚秋亦见春。
皇子府的阵仗很大,将军府其实不输多少,但或许是尹珏城的“威名”太盛,那唢呐锣鼓再响,也让人觉得格外清冷静谧。
尹珏城平时其实不喜欢这闹哄哄的声音,但今日倒觉得勉强可以忍受,只是不知是否他身上的衣服不合身还是怎么,冰冷素白的面容下,他的手臂已经紧张到满是热汗了。
今日天气这么热吗?他来了很久了吧?怎么云初然还没有出来?她会不会临时反悔?
尹珏城烦躁地皱起了眉头,周围温度又低了两分,好像他来干的不是迎亲而是送葬。君无声在旁扫到了他凝重肃穆的表情,嘴角一抽,含笑走了过去。
众人的视线便随着他也移动了过去,待两人靠近了,他们的表情顿时微妙了。
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路人,怎么就成了朋友?简直不可思议啊!
“我说你,今日是迎娶新娘,你老板着个脸做什么?笑一笑。”君无声提醒道。
尹珏城别扭地看了他一眼,“我何时板着脸了?”
君无声转过头,冲他笑得阳光灿烂。
尹珏城沉重地吐了口气,默了默,薄唇微微一扬,眸子习惯性的一眯,邪气油然而生,魅色叫人胆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样?”
“……你这是要杀人?笑得这么渗人干什么?”君无声一时气结,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要温柔地笑,不是冷笑!想想开心的事情嘛,比如你媳妇马上就要来了。”
“要求真多。”
尹珏城不耐烦地抱起手,深红色的新郎衣袍将他匀称颀长的身体衬托得越发高挑,比其他时候倒更风流俊朗了些,乍一看,倒是让人不怎么注意到那如影随形的冰冷和邪肆。
他等了等,眼角余光中忽然闯进了一道簇拥的人群,那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和麒麟对目的披肩霎时间映入眼帘,姿态婀娜、莲步轻移的人慢慢走了出来。
倏地,就像破碎的流光陡然聚合,尹珏城目光灼灼,不自觉地柔软了肌肤,眼角堆起细不可见的皱纹。
方才所有的烦躁和乖戾冰寒,似乎顷刻间化成了春水,柔波寸寸,蔓延开来。
君无声怔了一下,往里面看了一眼,也温柔地笑了起来,“没错,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要这样笑。”
他说着,人已经一步跨了进去,伸出手来,“馨儿。”
陈远中心情激动无语地上前,握住女孩的手,将她亲自交给了君无声,“夫妇结亲,一世姻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孩子,为父就送你到这里了。”
陈馨儿脚步一顿,想要回头看看他,却被陈远中轻轻推了一把,“去吧,新娘子,别回头。”
陈馨儿轻轻“嗯”了声,手指慢慢搭在放在自己面前的手上,略略抬头,还可见那人佩在腰间的吉祥佩。
君无声对陈远中点头,又扫了眼在自己旁边等候的尹珏城,压低了声音,“贺礼已经派人送到府上,恭喜你。”
“也恭喜你。”尹珏城看了看他,“快走吧,别耽搁我的时间。”
君无声忍着翻白眼冲动,捏着陈馨儿柔软的手指步出府门,也带走了一半的喧闹之声。
尹珏城目光一凝,视线定定落在云初然身上。云初然早就看见了面前的人,红盖头挡住了尹珏城的头,她只看到了他的手,那双苍白到毫无血色双手,就像她此刻,素白如纸的脸。
将军府的少将军羸弱多病,素无血色,也是寻常。或是正因为此,他才能和玄衣成为朋友……是吗?
可她是学医之人,她给玄衣看过这么多次的医脉,辨得出掌心纹路、拇指间的厚茧、交叉重叠的紫红经脉、如出一辙的身形,与玄衣一模一样,然而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还有……这清冷低沉的声音。
“娘子……”
不,云初然心头像是被什么人拽紧了,急促地呼吸着。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兰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几次,却没一次说出话了,她慌乱失神地看着云初然,表情已经凌乱了,“你是,玄衣?!”
一锤定音,云初然的脑中忽然传出嗡的一声,空了。
“初然啊,”陈远中打走到云初然面前,也抬起了云初然的手,感慨道,“你虽然不是我的女儿,但既自陈府出嫁,今日我便僭越,代你父亲送你几句吉祥话。”
混乱的声音仿佛戛然而止,云初然的手被尹珏城轻轻拿起,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哑口无言。
“夫妻执子,当同甘苦,共患难,白头相守同一心,”陈远中温和地说道,“初然,少将军,陈某祝两位千秋百岁不相离,万代永世共长久。”
尹珏城低低地笑了声,手指紧紧握住云初然,看向陈远中时,诚心道谢,“大人帮衬,珏城铭记不忘。”
一声“珏城”,云初然脑子轰的一声,彻底愣住。
果然是……他?!
兰新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微泛青,她用力扶住云初然,往前一步步走去,“小姐,快上花轿了。
尹珏城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握住云初然的手收紧,表情似乎又恢复了众人习以为常的漠然冰冷,嘴角或有笑意,却也让人敬而远之。
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他高兴、紧张又期待,就连看那些谄媚颜色也顺眼了好几分。
可他独独没想过,今日或许是云初然将那颗对他逐渐敞开的心扉彻底关上的日子。
兰新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隐忍不发。
坐上花轿,听着锣鼓,云初然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一片大红,她膝盖上质地纤柔的裙子,脚面精致贵重的宝石,手中珍惜至极的长穗,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花轿何时走过人声鼎沸的长街,如何穿行繁花似锦的红毯,又是怎么落在那人人艳羡的大顺天朝第一将军府的门前,她都不知道。
直到一缕日光从轿外穿过,那白皙的手伸进轿子里,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她才浑身一紧。
“小姐,”兰新忽然在旁出声道,“你快进将军府了。”
云初然怔了一下,激烈的情绪在眸中迅速闪过,苦涩而愤怒的情绪让她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是啊,她快进将军府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
欺骗如何?将来寸步难行又如何?她身后便是万丈悬崖,已经退不了了。
深吸口气,云初然反握住那只手,下了死力,像是要将他的手折断一般,走了出去。
再抬头,脸上再无半丝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