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默来陈府一遭，云初然对尹珏城的印象终于在“倒霉可怜”、“羸弱多病”之上又加了一个形容词——目无尊长。
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个身体是小可怜儿，但心理已经被惯坏的家伙。
云初然与自己爹娘的关系极好，是以也就极为不喜欢那些不重父母、不孝不义之人，原先对尹珏城倒有七分同情，现在直接降成了两分。
尹默见聘礼之事委婉地表达了一番，云初然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家族之远，难以企及。况且父亲也说了，我既嫁到京城，一切便以将军府便利为上，他们在南疆过得甚好，无须我挂怀。”
这么久了，南疆督政之死竟然还没有上报，这消息不知被藏在了哪一层，她可不想让自己的目的这么快被发现。
说来，时间也过了半个多月了吧？
是夜，月色如洗，大地如渡银光，秋水漾起涟漪，清幽安静的院子里，云初然临窗而坐。
云初然在梳妆台边赏月，清月郎朗，清凉入体，她脑中想着将军府顿时，皱了皱眉，口中喃喃道：“天下第一楼的消息也该到了才是……”
她正想着，便见那轮明亮圆月中好像闪过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渐渐变成了人形，戴着半块银色面具的尹珏城仿佛负手立在半空，仙衣缥缈，气质出尘，脚底好像自有一只手托着，慢慢将他放在了窗前。
云初然：“……你在干什么？”
“这套轻功好看吗？”尹珏城挑眉。
云初然本想在出嫁前跟他见一面，但当他像个下凡的嫦娥一样在自己面前耍帅，云初然却只想将手里的茶水往他脸上泼。
这么光明正大，是把这陈府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当瞎子？！
迅速扫了眼屏风内睡得人事不省的陈馨儿，云初然站起身，穿着一身素练白衣，长发如绸自然垂在肩上，拿起屏风上的披风往肩上一绑就推门走了出去，把还在窗前耍帅的人往角落里带。
“你来得倒是正好，”云初然偏头往外面看了看，“我托你办的事如何了？南疆可有消息传来？”
尹珏城默了一下，点头，“今夜找你，也正是为了这件事，南疆那边的事情有些诡异。”
“诡异？”云初然压低声音，“怎么说？”
从袖中拿出一张卷纸，纸面印着天下第一楼特有的雄鹰标识，鹰眼锐利，在夜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打开这张纸的时候，云初然却茫然了。
“‘不存’？”云初然心下一沉，霎时间浑身冰冷，“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存’？”
“先别激动，事情有点麻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尹珏城看看附近，一把搂住她的腰，脚下一踏，无声无息地带人来到了陈府一处无人地。
水池在侧，夜雾缭绕，清荷随风摇曳，池面波光粼粼，仙舞缭绕般柔美出尘。
云初然只扫了眼周围，而后便推开他，深吸口气，“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尹珏城见她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有些好笑，眸中闪过几分兴味，“你怕什么，事情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可以确定的是，你的父母还活着。”
这简直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云初然怔了一下，眸光大亮，百感交集地擒住了他的手，轻而易举到让尹珏城都有些诧异了，“真的，那他们人呢？”
尹珏城反应了一下，也没有提醒她，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第一楼血衣使刚好就在南疆执行任务，闲着无聊亲自去查了一番，但很奇怪，他查出来的消息是……云府之乱，乱从内起。”
“什么？”云初然脸色微变，“你说清楚点！”
“所以要你别着急啊，”尹珏城拉着他往池边走，撕下衣摆铺在地上，“你坐着，等我说完。”
云初然心乱如麻，也未注意到这个动作，坐下便道：“你说吧，我不插嘴。”
尹珏城点头，伸手摸着池水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目光幽深，“血衣使去过云府，但云府彼时已剩下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乍一看其实毫无线索。”
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云初然抿了下唇，想要开口，却又无话可说。
“但他细细查看，却发现府内虽然血迹遍地，可有的屋子却收拾得极为齐整，”尹珏城转头，看向她道，“若是夜半有人从外面突袭，那些屋子里的人一定来不及收拾。”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有此变故，所以才能好整以暇地收拾了离开。
云初然心头狂跳，尹珏城默了默又道：“除此之外，他还暗中去了南疆官署，南疆督政家门衰亡，众人皆知，衙门也不是没有派人上报，可最后因无人调查，便不了了之。”
“且很奇怪的是，就在你的父母失踪第二日，还有人以云柏之名送了一封奏报上京……那是一封请辞书，而陛下，就在半月前，已经准了。”
云初然登时通体冰凉，脸色刷白，“辞官？是有人用爹的名义辞官！可……陛下已经准了，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无论云家发生了什么，皇帝已经不会上心了，就算是灭门惨案，也一样。
虽说她本就没有对皇帝抱着希望，可如今确定后，一颗心还是如坠深渊。
皇帝当年就刻意疏远云家，如今时过境迁，云家对他而言更加没有用处，就算云柏如何，关他什么事呢？他花灯宴那夜要处置自己之事毫不留情，就说明他根本不会在乎曾在自己身边服侍的“云相爷”！
“这件事就像是有什么人在一手抚平，让云家消失得风平浪静，固为‘不存’，后来，”尹珏城继续又道，“后来血衣使去查了送出那奏折的人，但那发放回去的奏折却早就不见了。”
“他也查过你父亲的同僚，事发前后，他们无一人得到好处，甚至有些与你父亲作对之人……也是满门被灭。”
“什——”云初然蹭地站了起来，“你是说，南疆发生了连环灭门案？！而且竟然还没有人注意？！”
那些人命难道都如尘土芥草，不值钱吗？
尹珏城抱着手，微微摇头，“南疆是边疆，每年死去的人数不胜数，你在那里多年，想必也知道南疆水匪烧杀劫掠之事，衙门查不出来，便将这些事都推到了水匪身上，之后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猜到。”
水匪杀人，朝廷派人剿灭，却又剿灭不了，便成了无果公案。
也就是说，他们都……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