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月，沁水冰凉。
兰新捡起地面的红盖头，无声替她换了一杯清水，默了片刻，才道：“小姐，喝口水吧，今夜还长呢。”
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新妇美妆容，莲步悄云鬓。
今夜是多少女子嫁予心爱郎君后最期待的一夜，也是多少女子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开始了悲惨的一生？
她寥寥慰藉自己的新衣，却成了自己穿给了自己这段将发不发感情的丧服，鲜红如火，热烈精美，却充满了谎言和欺骗。
她不想想了，是她自己犯蠢，实在怪不得别人看她笑话，既然如此，何必多想？
“你下去吧，”云初然接过茶水，看着上面浮动的茶叶梗，眸中的愤怒涟漪渐至波澜不惊，“不必在这里等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兰新会意，她知道她需要好好想想。
想想今日的差错从何而来，想想昨日的自欺欺人如何可笑，想想已经被揭开的来意、被阻挡的前路该如何开疆拓土，想想自己是否能够在被人掌控一起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
兰新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合上门转身，看见了笑盈盈站在门口的云脉。
她冷冷地走了过去，什么话都没说，只当从来没有看见这个人，云脉愣了一下，无奈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而后抬头看看屋顶。
尹珏城已经在屋顶上坐了好久了了，隔着瓦片、琉璃、房梁，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里面压迫的气息。
他是玄衣，从来都是冰冷残忍，轻轻一笑，硝烟丛生，淡淡敛眸，血色弥漫，知道他的人，都明白他的果决。
可明白他的人若是看见现在的他，怕是会以为这个人身体里换了一个灵魂居住，他皱着眉，狭长的眸子看不出邪肆冷寒，只有一股不耐烦和心虚。
他从天还没黑就过来了，可直到月上树梢都还没有进去，一身黑衣衬得他宽肩细腰越发挺拔颀长，偏偏气场就莫名弱了下来，像是要面对踌躇不定的战场，是该拿出尖刀，还是拿出盾牌？或是掏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
他是尹珏城，她是云初然，他们是婚约者，他暗示得那么明显了，认不出来，是她的错，跟他无关。她是个聪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应该明白。
是啊，没什么好心虚的，现在，敲门。
他深吸口气，跳下了屋顶，活动了一下手脚，就要敲门，余光中，却看见了那半开的窗子。
眨了下眼睛，尹珏城忽地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云初然已经等得想要睡觉了，比起让自己陷入那些可怕的迷茫致使自己局促不前的思考来说，不如直接跟人说清楚，然后睡一觉。
一条路走到黑，那是蠢，不是坚持。
云初然揉了下肩膀，伸了个懒腰，却突然听见淅淅索索的声音，一道虚影在墙边晃来晃去，亏了月华黯淡，房中灯火通明，因此那窗口伸出一条腿正尴尬往里面爬的人动作就变得十分扎眼。
鹌鹑顷刻间变成了不会走路的螃蟹。
大约是云初然怔愣的目光不乏凌厉，尹珏城察觉到了非比一般的注视，维持着螃蟹卡在窗户上的姿势，下意识抬起了头。
云初然：“……如果你想通过滑稽的方式获得我的谅解，那很抱歉，鄙人心硬如铁。”
还有为什么进自己的房间还要翻窗，以为她脑子坏了到现在还认不出他来吗？哈，那也未免太看不起她了，想到这里，云初然才压抑下去的愤怒再度冲上了脑门。
大爷的，她是跟陈馨儿待了几天脑子坏了吗？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就是这家伙闭口不言知道自己误会居然装哑巴！！
混账东西！
尹珏城小小地尴尬了一下，而后极其利落翻身而入，干脆洒脱平稳落地，还潇洒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就被迎面而来的枕头砸得一个踉跄。
“……云、初、然！”尹珏城狭长的眸子里怒火一跳一跳的。
“哎呀，抱歉，”云初然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福身行礼，吊着眼睛阴阳怪气道，“初然出身乡野，失礼之处，还请少将军海涵。”
话一说完，云初然先被自己恶心到了。
尹珏城被这句“少将军”堵得心沉，面笼阴云，就像他那身漆黑的衣裳一样看不见半点光亮，冰冷得毫无生气，他沉沉地喘了口气，胸口似乎有些难受。
许久，他才慢慢弯腰，将地面的枕头捡了起来，深吸口气，转身从桌面倒了两杯酒，又走到了云初然的面前。
金杯盛佳酿，龙凤绕杯底，多好的意象啊。酒波漾漾，那龙凤都活化了似的生机勃勃，不似他们，虽然面面相对，气氛却沉到了冰点。
“合卺交心，一生一世，是母亲交给我的一句话，”他看着头也不抬的云初然，手指莫名有些有些僵硬，缓慢地把酒推出去，“……你喝吗？”
他问她，喝吗？
就像是在卑微的请求，但这大约是错觉吧，云初然冷笑了一下，转过身，面对一人高的烛台，一语不发。
窗户上映着的两个影子中间隔着一道笔直的黑影，生生将他们分开，云脉看得很着急，也很心虚。
他在那酒里放了点东西，咳，当然不是春药，只是一点助兴的小玩意而已，怕自己那面冷心残的主子不懂情趣嘛。
压抑的空气让两个人都有些难以呼吸，云初然用了很久才又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始终无法摒除那份难以摆脱的生冷。
“我为何入将军府，你已经知道。哼，你知道很多东西，包括我父母一家惨亡……那就不必再装了，”云初然目视前方，阴郁的眼底闪过一丝沉痛，“我是来打探消息的，你也是我的敌人。”
沉默片刻，她转过身，凝视着那双冰冷却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又道：“你带给我的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对不对？
尹珏城凝眉，慢慢收回酒杯，“花雕酒很好喝，不喝吗？”
云初然握紧了手，“少将军！嫁给你是我脑子坏了，你可以阻止我，甚至杀了我，但你最好不要抱有其它幻想。”
“你……”尹珏城敛眸，阴翳笼罩眼帘，眼底幽深而漆黑，“你后悔了。”
这是肯定的，她后悔了，她宁愿自己没有大发善心，宁愿当初在被刺杀的时候就要了他的命！才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被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