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声着实有些疲累，离开了饭厅后，直奔柏轩楼去接自己的媳妇，半点都没停留。
陈馨儿毕竟不是将军府中人，这次也没送个正式拜帖，不能长留，在柏轩楼用了早膳便要离开。
云初然心有蛊事，也不便留人，叫兰新准备了好些糕点干果儿给她包上，把人送出了柏轩楼门口就被赶了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尹默又来了。
尹默脸色比昨日更加凝重，满腹心事呼之欲出，可一看到云初然那雪白的脸和扶着的腰，心中纵有莫大的疑惑，也终究只能咽下去。
“伤，怎么样了？今日就下地，不怕扯着伤口吗？”尹默关切地看着她，只是那目光比起以前似乎多了些什么，叫人捉摸不透，格外神伤。
云初然若有所觉，“父亲放心，伤口并不大，也未伤着筋骨，多走走也好。”
“嗯。”尹默点头，手中端着茶杯，几番欲言又止，却道：“……你的父亲若是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必定是要怪我的。”
提起云柏，云初然眼睫微颤，嘴角笑容似乎有些凝固，但若不细看，却很难叫人察觉。
老将军察觉到了，心下一沉，险些用力将茶杯捏碎。
却见云初然将嘴角的弧度硬生生变得更加明显，目光越发平静，淡淡道：“此事，是我和珏城擅自查案闯下的祸事，爹从来恩怨分明，就是要怪，也是怪那些……手段恶毒、杀人不眨眼之辈，怎么会怪父亲呢？”
她说这话时，分明是在笑，那明亮苍白的一张小脸上却似乎透着一股寒意，尹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好半晌，他才问：“但你受伤垂死毕竟是件大事，可需为父书信一封，寄往南疆？”
云初然躬身替他添茶，茶香诱人，烟雾氤氲，袅袅不可见，低垂的眼睛只漏出了那纤长的眼睫，光洁额头之下，那双眼睛好像突然间彻底沦入了黑暗。
“……不必麻烦父亲了，”云初然再抬头，眼中乍见几分古灵精怪，狡黠地眨眼道，“父亲可千万别说啊，不然爹肯定要说我整天给将军府闯祸了，初然可丢不起这个脸。”
尹默定定地看着她，倏而轻笑，饮茶如喝酒一般豪爽，直起身道：“你这孩子，人小鬼大。”
他顿了顿，“你哪里有闯祸？初然，你帮了我儿甚多，是我尹默认定的儿媳妇，若是有什么困难，今后只管提，我那个儿子啊……有的时候就是过于偏执，你要是说不听他，只管寻我，我替你教训他！”
云初然一怔，尹默这句话听在耳中总觉得有点怪异。
但她并没有打算多问，因为她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准备，目送尹默离开之后，云初然长出口气，而后看向兰新，“把酒杯、珍珠，和我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另外，去看看蛊池……准备去蛊水。”
……
尹珏城把人送到了将军府饭厅就离开，倒并不是故意折腾君无声，而是真心实意带他去用膳的。
毕竟云初然还要沐浴更衣，时间很久，而那养尊处优的皇子都没注意到在关注媳妇的时候，自己独自已经叫了三遍的事实。
他没想到尹景曜会当面巴结君无声，自然也想不到尹默会跑到柏轩楼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此时此刻，他人正在顺天府衙的天牢大门之前，衙役带着乞丐进入，不多时便又将人带出，始终未曾找到那个传话买凶的人。
范云拿着杀手描述的凶手画像过来，并不十分准确，但多少也能看出此人有几分与众不同，这鼻子眼睛虽然都是人的，但凑合在一起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根本不容易被人记住。
唯一的特点，大概就是他下巴上留了一颗猥琐的痣。
“这颗痣……”尹珏城微微眯眼，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半片银色面具在低头之时覆盖上了一层阴影，无端渗人。
他虽然很平静，但范云总觉得下一秒这将军府的少将军就会冲进天牢杀人，是以不由得更加谨慎。
他在五皇子府看见云初然和尹珏城的时候，已经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虽说是夫妻，但也不见特别亲近，彼此交流之间虽有默契流转，但似乎就是隔着什么看不见的纱。
跟夫妻情深的五皇子夫妇比起来，他和云初然总是差了点什么。
虽然如此，但无可否认，云初然对他很重要，否则将军府能人众多，他也不会亲自到顺天府来等消息。
“这是犯人详述画像，”范云挑拣言辞，谨慎小心道，“但并不一定就十成十相像，本官怀疑，只怕那乞丐也并不一定是真的乞丐。我已经让人在京城内外四处搜寻，但……”
茫茫大海，如何捞针？
除非这针有线穿着，而这线又刚好落在某人手中。
某人，尹珏城眼底凶光一闪，将这画像拿在手中，转身就走。
范云怔了怔，本想阻止，但一想到将军府的势力，眼波微动，又不再阻止了。将军府的人若能帮忙找人，自然最好，他又何必阻止？
尹珏城这次出来没有戴斗笠，他的斗笠已经在坠下高楼的那一刻不知掉在了哪里，眼中噬骨的阴冷狠厉让他整个人都仿佛恶鬼出巢，迎面而来的路人还未靠近十步之内，就已经吓得往两旁退开。
议论、诽谤、诅咒、嘲笑、怜悯？那些又算什么？他何曾真正在乎过？他在乎的不过就是那几个人，但偏偏，这京城似乎就是容不下那几个人！
脚下一定，尹珏城猛然抬头，望着沉甸甸、灰暗暗的天空，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嘴角缓缓划开一丝笑容。
一股凉意划开空气，长街之上，数片红枫落地，琥珀色的眸子不再清明，凶狠幽暗的目光紧锁高楼之上。
但见红衣烈烈立于高楼之巅，陋巷之中，一人踩着红枫落地，脸上刀疤刻骨，败坏美相，唯留弑杀血念，叫人落荒而逃。
“你要杀人。”血衣使勾起嘴角，不无讥讽，“你早就该明白，你要杀人，玄衣楼主。”
尹珏城静静地看着他，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了他，“找到他，挖出他身后的人，给你三天时间。”
语毕，转身。
血衣使似笑非笑，把玩着手中的画像，略略挑眉，“为了她，不计代价？”
尹珏城脚下一顿，“……不计代价。”
血衣使稍稍认真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他，旋即嗤笑。
“不错，胆小鬼终于勇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