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然等人到了宁王府的时候，云脉才刚刚下了寒山寺。
他去查过礼部尚书府的下人，无论是曾经被发卖的，还是后来还在府中当值的，或是街坊邻居，每个人口中的林川，他都打听过。
而事实也确如林川所言，他的背景句句属实。
母亲丧于瘟疫，家中不得宠的庶子，不思科举而经商，却又经营得一塌糊涂，好像根本没有将心事放在生意上，去年又去了寒山寺上出家求财，而后被逐出尚书府，自成一家。
礼部尚书要脸，把这事压得严严实实，他们素日也不关注，竟是近日才得知了这么个消息。
一切都说得通，只有林川自己说过的暗查一事无人作证，唯一能够证明的……只有林川自己。
“麻烦，”云脉回头看向山顶，寒山寺的陡峭的石阶上人来人往，当年瘟疫造成的死伤远远抵不上后来发生在山道上的踩踏死伤，但如今阶梯之上，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初的惨状了。
林川还记得吗？他说跟自己的母亲一同拜佛，却又为何没有染上瘟疫？
是他幸运，还是……瘟疫挑人？
这件事有必要告诉主子，云脉迈开脚步，却又突然一顿。
阶梯之下，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他们生得端庄儒雅，神色严肃正经，云脉上一次看见他们，还是去年第一次去毒山之上给少将军寻药，就在那个山洞中，他们救了他一命。
但上一次，并不是云脉第一次见到他们。
十七年前，他也见过他们，就在乞讨的路上，男人搂着怀孕的女人从马车上下来，眉目之间藏着温情脉脉和别离愁绪。
他们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到将军府来，说那里的主人是他的朋友，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不必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来了，见到了那个本该活得富贵张扬、漂亮跋扈的孩子，那孩子其实很阴郁，又不好相处，还喜欢打人，他那时候不喜欢他，所以当男人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换了那孩子的药。
从此以后，日夜难安，昼夜难眠，每一次呼吸、心跳、眨眼都充满的罪恶感和愧疚感，若是此生能有恕罪的机会，他愿意豁尽一切，哪怕是榨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所以，他们在山洞里救了他，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们，”他脸色越来越白，缓慢地走到两人面前，“你们，又想做什么？他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吗？”
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云脉大怒，“你知道！”
男人还真不知道，他跟夫人好不容易出一次宫，可不是来执行任务的，他看了看云脉，发自内心地笑道：“上次时间匆促，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日夜为心火烧灼，每时每刻都觉得痛苦窒息，后悔让他扭曲又害怕，想到将来也许有一天尹珏城会对他失望、仇恨，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没有一日不是生不如死！又怎么能好？
那夫人瞧他神色不对，啧啧摇头，“你这小孩，当年见你还挺开朗的，怎么现在越来越阴郁了？罢了，我们也不管你，就是想让你帮一个忙——”
“做梦！”云脉猛地打断他们，“我不会再帮你们害主子了！”
夫妇一怔，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云脉身上的敌意，“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要害他？”
云脉警惕地盯着他，“你以为我当时年纪小就忘了吗？是，我那时是无知愚蠢，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夫人紧紧皱起了眉头，男人沉叹口气，为难地摸了下自己的脑袋，“不是，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听你的意思，我们之前还见过？”
“哼。”
“哼个屁！”夫人嘴角一抽，一巴掌抽在他头上，“好好说话，跟救命恩人哼来哼去，没礼貌！”
云脉被打蒙了，他根本没看到夫人动手！
男人摸着下巴，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睛一亮，“等等，你的意思是，尹珏城如今的情况是我造成的？你见过‘另一个我’？是他让你害尹珏城的？你……你真干了？”
夫人倒吸口凉气，“天哪，你见‘鬼’了？你竟然接触过他？！”
云脉一愣，“他？”
他们，在说什么呢？
与此同时，宁王府竹林之中，琴声悠悠，流水潺潺，竹叶飘零如雨。
宁王君雅把酒含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尹珏城那漆黑的脸色和压抑情绪的模样，转头同韩玉低头说话，不时发出一声吃笑。
尹珏城阴气森森地咬牙，“宁王殿下，时间不早了，有话还是早说为妙！”
君雅低咳了声，正襟危坐起来，眸光流转，在云初然别过头的动作上划过，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尹珏城：“……”
“呃，说正事，”君雅冷静了一下，“嗯……我要说什么来着？”
“南山。”韩玉好心提醒。
“哦对，南山，噗。”
尹珏城：“……宁王殿下。”
云初然白了他一眼，“干什么？许人做不许人说？”
“我没有，”尹珏城像是被踩中尾巴的毛，眼睛都瞪大了，一字一顿地重复，“我、没、有！”
眼见两人气氛变冷，君雅连忙抬起手，掌心对拍了两下，见无人出现，又拍了两下，还是没有人出来。君雅表情无奈，叹口气，“管家，取一只烤鸭过来。”
“呵。”尹珏城冷笑。
君雅：“……”
管家在林子外转身，云初然收敛脾气，默了默问：“宁王殿下，可也是知道婉华与卓里厄是枉死的？”
“枉死？”君雅莞尔，用一种成竹在胸的目光看着两人，“两位可知，那日的监斩官，是本王的人？”
云初然瞠目结舌，尹珏城也变了变脸色，“你……什么意思？”
君雅不紧不慢道：“也没什么意思，不是说正事？”君雅摩挲着手指，“昨日五弟府中传来消息，明王妃有孕了，大喜事，你们可知道？”
陈馨儿有孕？云初然呆了呆，舌头有些打结，“啊？这、这么快啊？”
同一天出嫁，她还没和尹珏城同过房呢，馨儿竟然就有孩子了？！
然而对面两个男人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用一种大概只有男人才懂的目光看向了尹珏城。
成亲将近半年了还没消息，已经算是很慢很慢了。
尹珏城悔不当初。
如果三天前的自己站在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打成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