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喝完两盏茶、尝够了六块糕点、说过三十二句奉承话之后，云初然终于无话可说了。
严淑慧明显就是知道她有事相求，却偏偏不主动开口，这分明就是等着她出声然后好坐地起价！
尴尬的气氛弥漫全场，兰新都忍不住给严淑慧鼓掌，到底是主持中馈多年的继夫人，就是会说话。
从进门到现在，从云初然头上的穿金玛瑙珠子到她脚下的双蝶登云短靴夸了个遍，不夸张的说，几乎将这些玩意的前世今生祖宗十八代都拿出来说了。
譬如说云初然腕子上最普通的镯子，严淑慧惊喜道：“哎呀，这翡翠的水色真好，触手清凉，戴着初然的手上，更衬得这肤白如玉娇美可爱，果真再适合不过了。”
对此，云初然表示：“呵呵，过誉。”
又比如说云初然嘴角僵硬的微笑，严淑慧赞叹道：“唉，这些日子京城里大事小事一气儿都冒了出来，人人都是愁眉苦脸的，就连咱们府中都沉闷得很。好在有你，一看你嘴边的微笑就知道你性子宽容大方，乃是菩萨心肠，俗事不萦于心，叫人看了也熨帖。”
云初然：“……母亲真是慧眼如炬。”
严淑慧笑容慈祥，心里却抖着冷嘲。
没事继夫人，有事就母亲，看来今日登门来，果真是有大事了。
僵持了半个时辰后，云初然到底第一个忍不住了。不是她没有耐心，而是她没有时间，她怕再耽搁下去，就该有不速之客过来打扰了。
不过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对严淑慧而言，也是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云初然咳了声，“母亲，其实初然近日来，实是想……跟母亲叙叙旧！”
严淑慧：“……”你确定我们有旧可叙？
“总归是一家人，将来还得日久天长地生活，以前是初然冒犯，又总是带病在身，不敢前来向母亲问安，”云初然乖巧地凑上去，在严淑慧惊恐的目光下挽住了她的手，“母亲，您可千万别怪罪女儿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可以直说。”严淑慧警惕地往左边仰了仰身子，好似云初然是什么毒蛇猛兽般。
毒蛇猛兽云初然不退反进，单刀直入道：“母亲，女儿真的只是想跟您叙叙旧……顺便打听一下当年云家的事情啦。”
话音一落，云初然便见严淑慧的表情变了。
隐晦、复杂，甚至还带着几分让人浑身难受的怜悯和讥讽，更多的怪异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最终定格的只剩下冷笑，“你云家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还要像外人打听？”
被定义为“外人”的云初然脸皮很厚，好像半点没有察觉到被排斥的赧然，仍旧像是一个贴心小棉袄般搂着严淑慧的胳膊，尽力恶心她，“母亲这话可说得见外了，你我不是一家人嘛？”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当年京城里的事情，我爹娘也从没跟我说过，外人寥寥数语，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当然是相信母亲的咯。”
严淑慧板着脸，“我忘了。”
“忘了可以再想嘛。”云初然从善如流。
“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了。”严淑慧冷笑。
云初然眨巴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恐吓着严淑慧，“没关系，母亲什么时候想起来，女儿什么时候走。”
严淑慧：“？”
“再说母亲还年轻呢，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是？”云初然笑里藏刀，“今儿想不起来，还有明儿，明儿想不起来还有后儿，咱们可以一起吃饭、散步、赏花，反正女儿时间可多了呢。”
严淑慧：“……”
简而言之，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缠着你，天天来向你“问安”，每日都来恶心你一遍，你自己看着办吧。
其心不可谓不奸诈，严淑慧想了下那场景，登时觉得自己就要折寿三十年。
她老了，担不起这个风险，也并不想每天都被恶心一次。她羞恼地抽出自己的手，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哼道：“想问什么快问，我很忙。”
云初然松了口气，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真要让她每天过来叫她母亲，她可自己都要受不了了。
“劳母亲坦言，当年我云家，却是如何会离开京城？”云初然提心吊胆地问。
从知道云霓是被老将军推荐入宫的，她心里就始终惴惴不安。所以今晨没有跟尹珏城见面，对她来说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严淑慧理着袖子跟她拉远距离，想了想，不答反问：“你知道这个想做什么？”
云初然想笑，“女儿哪里想做什么，不过就是想打听一下云家旧事罢了，还望母亲帮我一忙，女儿必定感激不尽。”
“不敢，”严淑慧讥讽了她一下，“那些陈年旧事你要打听，京城里的老人多了去了，你不去问老将军，却来问我，怎么，”严淑慧敏锐地眯起眼，“觉得老爷会骗你？”
严淑慧心思转得很快，何况自云初然进门口便一直警惕观察着她，自然不会漏过她无意漏出的焦急。
这是好事。
严淑慧心下一动，听云初然矫言遮掩，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云家当年颇受恩宠，被逐出京城恰好又在十七年前，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
“……皇贵妃云霓之死。”虽然猜到答案，但云初然还是没有怀疑过老将军，“但这跟我云家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严淑慧嗤笑，手指抚摸着座椅上的雕刻，缓缓道：“云霓与你同姓，按血缘上看，的确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你可曾想过，云霓不过一区区民间女子，甚至已经是有妇之夫，又是如何成为皇贵妃的？”
成为皇妃需要什么？
美貌和风情仅仅是最次的，身家、背景、声势、名声、德行才最重要，而云霓背弃旧夫转投皇宫，单单在这名声和德行上就已经缺了，何况身家背景等等？
云初然心中音乐有了一个猜测，“莫不是，云霓曾经并不叫‘云霓’？她……”云初然心下一沉，“她为了入宫……”
“没错，”严淑慧盯着她，眼中是难以掩藏的恶意，“为了让她入宫，为了让她有身份地位，为了让她和过去彻底断绝干净，老爷借着云相与他之间的知遇之恩，请求云相认其为远方表妹，这才有了倾城绝世的皇贵妃云霓。”
云初然脸色刷白，“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