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芮明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尤之最想见到的人,并不是郭敬年。
但是,郭敬年有见她最后一面的权利,爱了一辈子的人,马上要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人世间了,无论怎么样,是要见最后一面的。
尤之,原谅我,我只是觉得,你们不应该这么说再见。
郭敬年几乎是被言若川架着走进抢救室的,在看到躺在病床上尤之的那一瞬间,他像被人抽了真气一样,软软地瘫在了地上,任凭言若川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最后,他是一步一步慢慢跑到尤之的病床前的。
运筹帷幄,叱咤商场的郭敬年,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刻,在心爱的人面前,泣不成声。
奄奄一息的尤之,艰难地抬起胳膊,去试图擦掉他的眼泪,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敬年,你不该来。”她小声说。
“阿尤……阿尤……”
尤之艰难的笑,“堂堂总裁,怎么还哭了呢,会……会让员工笑话的。”
“阿尤,你别说话,我们找最好的医生,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尤之眨了眨眼睛,“来不及了……敬年。”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双手颤抖地掏出手机,“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时,尤之的眼睛看向了苏郁芮这边停了那么一瞬间,之后落在她的身旁。
“敬年……你不该这样。”她眼睛露出疼惜的神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郁芮与郭敬年两个人同时看向她的身边,她不知,俞岑何时站在她身边的?
郭敬年充满泪水的眼睛呆滞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尤之,“阿尤,我们都执着了一辈子。”
俞岑看不下去了,她从病房里跑了出来,原本她是不来的,但是当她看到郭敬年在接了个电话之后,突然之间像失了魂一样往门外跑。
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郭敬年,她偷偷地跟了上去,然后来到了医院,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她明白了,明白了一切。
即使那个女人已经骨瘦如柴面色惨白,只剩下轮廓了,但是从眉眼中,她还是看出了,为什么邱楚执意要把她送到郭敬年身边,又是为什么郭敬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失了神。
苏郁芮跟着俞岑出来,看到俞岑失神地坐在排椅上,俞岑抬眼看向她,“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苏郁芮点头。
俞岑轻笑,“原来我俞岑也有输的时候。真是可笑。”她突然站了起来,眼睛狠狠地看着苏郁芮,“你告诉我,我比里面那个将要死的女人差在哪里?”
苏郁芮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哪里都比不上她,即使你比她年轻,比她貌美,但是你比不上她,你永远都比不上她,你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俞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郁芮,她没想到她会如此的说,她会如此地说!
“还要问什么?问吧!我跟尤之是怎么认识的?我告诉你,我认识她之后,我发现我TM的真是后悔认识你了。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她与郭敬年的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知道他们的故事,你会玷污他们的。是不是还有问我什么时候走啊?我很快就会走的,满意了吗?还有什么要问的,问吧,我都一一告诉你,问啊!”
苏郁芮是在用近乎疯狂的语气冲着她吼,她心中有巨大的被悲伤的情绪包裹着,需要发泄出来。
俞岑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刻的苏郁芮,她见过苏郁芮冲她发火的样子,却未见过她如此绝望过。她刚要开口,便听见抢救室里传来一声低吼。
如苍老的野兽一样,发出最原始的低吼。
苏郁芮听见声音后先是一愣,然后飞奔进去,尤之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郭敬年趴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摇晃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不管他如何用力地摇晃,不管她如何拼命的呼喊,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苏郁芮觉得全身没有力气,摔倒下去的那一刻,言若川扶住了她,他在她耳边轻声对她说:“走的那一刻,她是笑的。”
苏郁芮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闭眼的一刻,碧蓝的湖水,宝石蓝色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以及拿着相机拍湖边白色水鸟的男子。
苏郁芮猜想,她应该在最后一刻想的是这个画面,所以,她笑了。
站在门外的俞岑,呆呆地看着室内发生的一切,里面所有的一切哀嚎与痛苦,统统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哭了,不可抑制地哭了。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哭,就像她不知道她还剩下什么?
郭敬年是在医生们用白色的被单将尤之盖起来,然后推着她往外走的时候,他追着往外走,医生却现行他一步关上电梯,他跑去安全出口走楼梯时,从楼梯上滚下去的。
言若川急赶忙赶地追出去,郭敬年已经躺在血泊里了,言若川背起他,大喊医生。
听见言若川的呼喊声,苏郁芮闻声跑了出去,只见言若川背着郭敬年,浑身是血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苏郁芮问。
言若川喘着气说:“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快叫医生!”
俞岑整理完妆容,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了这一幕。
刚好精美的妆容,瞬间花容失色,她拉起苏郁芮的双手问:“怎么回事?”
“郭总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苏郁芮厌恶地抽出自己的手。
这个动作让俞岑怔了一下,才跑进抢救室里。
看着满地的鲜血,苏郁芮心里无助地呐喊:“祸不单行!祸不单行啊!”
一分钟后,俞岑和言若川被护士赶了出来,苏郁芮走过去握住满手鲜血地言若川,他转头给了她一个难看的微笑。
俞岑瘫坐在他们对面,她脸色苍白,全身不停地在颤抖,苏郁芮不知道她是在为郭敬年担忧,还是在为自己担忧?
没一会儿,有一个护士仓促跑了出来,对他们说:“病人大出血,需要输血,你们这里谁是O型血?”
没等苏郁芮反应过来,言若川就跑上前去,“我是O型血。”
“躺在里面的人和你有血缘关系吗?”护士问。
“没有。”
“那好,你跟我来吧!”
医生先对言若川的血进行了检验,几分钟后,护士匆匆跑过来问言若川,“你不是说跟病人没有血缘关系吗?怎么检验报告显示你们是父子?”
护士的话,在场的三个人瞬间站了起来。
言若川第一个恢复神色的,他上前去问护士,“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真的不是父子。”
护士拿着化验单,板着脸说:“不可能搞错,我么验了两次,你们是父子关系,所以你不能给病人输血。你们还有谁是0型血?”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护士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脑中划过,蹭地一声亮响,震耳欲聋。
“还有没有人是0型血?”
这一次,是苏郁芮先回过神,她愣愣地举手,就像上学的时候,老师问今天谁没有做值日,她愣愣地举手一样。
“跟我来。”护士带着口罩面无表情地说。
这个年轻的护士,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对他们三个人来说,是怎样的影响?她一定不知道,她说的话,今后回改变他们所有人的人生。
她不知道,要不然,但凡有同理之心,她固然不会说的那么大声。
跟着护士走到走廊尽头的苏郁芮,回头看了一眼言若川,他正在像一个考了零分的学生,缓缓地沿墙蹲下,紧紧地抱住头,不知所措。
苏郁芮冷静地任由血管里的血,从透明的细管里穿过,然后流进透明的袋子里。
脑海中,一直不停地播放刚才的画面,于是她着急了起来问:“护士,能快点吗?”
护士白了她一眼,“这是抽血,你以为是水龙头放水,你想快就能快。”
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想来不是苏郁芮的风格,但是此刻她一声都没有吭,她甚至还对护士带有歉意地笑了笑。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这些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液,要救的人,可能是言若川的,父亲。
输完血,苏郁芮快速地跑回去,言若川依旧蹲在地上,与她输血前在走廊尽头看到的没有什么两样。
俞岑像一个受伤的白天鹅似的,坐在椅子上,微微张着嘴,目色呆滞地看着前方,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多么地可悲,她以为郭敬年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了,连他最爱的人都死掉了,他就只有她了。
她还是输给了苏郁芮。
苏郁芮在言若川面前蹲下,张开双臂,将他紧紧的抱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给阿姨打个电话吧!”
过了很久,苏郁芮轻声在他的头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