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五月三日上午十点，上海城西青浦县以西十五公里处的淀山湖上，烟水迷蒙，碧波浩淼，湖水碧澄如镜。微风徐吹烟波浩淼有着“黄浦江之源”称号的淀山湖，湖面上水汽朦胧仿佛披上了迷蒙的柔纱，近岸的芦苇丛边，白鹭低翔，空气中弥漫着草的清香和湖风的湿润，湖湾里，此刻正停放着一条江南地区常见的木制“三桅渔船”。渔船的甲板上“利剑小组”的组长杨轶远、政委程季水、队员陆子陵等人手搭凉棚眺望着远处的湖面，他们正在焦急等待着一个重要人物的到来。
辗转在昆山县城周围的含陶仁村在内的多处联络点蛰伏了三个多月的“利剑小组”的队员们早就因为许久没有接到任务而被憋坏了。昨天晚上程季水负责的秘密电台终于接到了一份来自上级组织的紧急联络电文，电文里头说今天一早南方局的同志会在距离青浦县不远的淀山湖上与他们碰头，交代组织下达的新任务，许久没有接到行动任务的众人都高兴坏了，包括陆子陵、安大牛、王子奇和谢巍在内多人更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踏实。他们都知道平日里的行动任务和命令都是通过电文言简意赅的直接下达的，而每次只有遇上难度极大风险极高的重大任务的时候，南方局才会直接派人过来与他们接头，通过口头和书面形势下达指令。
“政委，你说组织上这回会给咱们下达啥样的命令？刺杀汪伪政府高官还是袭击驻扎在附近县市的日军宪兵队？不会是要让我们对上海城内的76号总部动手吧？”王子奇蹲在船头甲板上玩弄着手中的一支芦苇，他扭头冲若有所思的程季水询问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的电文很短，上头只说了南方局今天会派人下来，以及接头地点和辨识暗号，具体是啥任务我也不知道。”程季水轻轻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回答道。
两人正说着，安大牛突然兴奋地指着湖面上的由远及近缓缓驶来的一艘小渔船冲众人大声喊道：‘来啦，来啦，南方局的同志乘船来啦！”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艘单桅帆船正顺着东南风从淀山湖上靠近青浦县的东侧湖面上缓缓驶来。船桅杆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布条，在东南风的吹拂下猎猎飞舞，这正是昨日电文里头显示的南方局同志乘坐的渔船的辨识记号。
“起锚，我们迎上去！”杨轶远手搭凉棚循声望去，确认无误之后，立刻冲船尾负责撑篙的秦桐下令道。秦桐立刻收起了船尾的铁锚，然后用竹竿用力逆撑湖岸，“吱嘎——”一声渔船缓缓驶离岸边。谢巍和王子奇等人熟练地升起了船帆，安大牛、陆子陵手拽着麻绳奋力操纵桅杆，三桅渔船与风向呈12度夹角逆着风向着那艘单桅帆船快速驶去。
薄薄的水汽弥漫在那艘单桅帆船周围，从低矮的船舱里头钻出来了一个人。此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长得英俊潇洒，没戴眼镜也没戴礼帽，只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水蓝色长衫，手里提着一只黑色公文包，胸口别着一朵白玉兰花，那是昨晚商定好的接头暗号之一，此人的一双眼睛显得炯炯有神，给陆子陵留下了深刻印象。
“您好，我是‘利剑小组’组长杨轶远，昨晚上组织上发电文来说今天会有南方局的同志来此地下达新任务，我和同志们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两艘渔船的船舷接在了一起，杨轶远不等秦桐下锚固定船身，纵身一跃就跳上了单桅帆船的船头，他满面微笑着冲着那名男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道。
“早就听说‘利剑小组’组长杨轶远为人冷静果敢是个老地下工作者了，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哈哈哈……您身后这些人就是’利剑小组’的同志们了吧？”那名男子紧紧握住了杨轶远伸来的右手，热情的回答道。
“不错，容我一一介绍……”杨轶远正想要向其一一介绍自己手下的同志们，不料那人却挥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们‘利剑小组’在我们南方局内部可是大名鼎鼎啊，你们所有人员包括新近加入的原军统上海站行动组中校组长陆子陵的档案我都几乎倒背如流，你不必一一介绍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来谈谈我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以及我所传达的关于你们‘利剑小组’的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吧。”那名男子微微一笑道似乎没有考虑给杨逸远等人留下彼此熟悉的时间，而是直接做起自我介绍来，“我叫沈甫明，此行我是作为中共中央南方局特派委员向你们下达组织的命令和布置的任务。”
沈甫明收起了刚才那副热情宽松的语气和神情，用一种庄重严肃的口吻说道，杨轶远和陆子陵等人立刻屏息凝神，在各自渔船的船头上听他下达命令。
“根据我们截获破译的日军十三军秘密联络电文显示，日本侵略者在上海城区西南的松江县远郊设立了一处野战毒气厂，对外则谎称是日军化学实验所。连日来这处毒气工厂加班加点生产剧毒的芥子气毒气弹，并利用被俘获的国军战士和从附近村庄抓来的老百姓进行活体毒气实验，先后毒杀了近四百名无辜的中国军民，可谓血债累累、罪恶滔天！鬼子的十三军打算将该厂生产的芥子气毒气弹投入到即将开战的浙赣会战正面战场上，用在第三战区的国军队伍头上，芥子气毒气弹拥有足以改变战场双方态势的力量，第三战区国军将士们的安危关系到整个浙赣地区的抗日大局，现南方局的首长们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组织苏南地区的我地下抵抗组织的力量，在鬼子将这批毒气弹装上火车运往浙江之前，将其连带整个制毒工厂一并摧毁！你们‘利剑小组’不仅有卓越的勇气和智慧，还有无比坚定的信仰与忠诚，所以组织上把这个艰难的任务交到了你们手上，并派我带上其余三名南方局的同志来协助你们！”沈甫明表情严肃地宣布道。
“这个芥子气毒气弹是个啥玩意，居然能够左右战局？”安大牛听完之后挠了挠头，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大牛你可别小瞧了鬼子的这种芥子气毒气啊！芥子气为糜烂性毒剂，对眼、呼吸道和皮肤都有作用。对皮肤能引起红肿、起泡以至溃烂。眼接触可致结膜炎、角膜混浊或有溃疡形成。吸入蒸气或雾损伤上呼吸道，高浓度可致肺损伤，重度损伤表现为咽喉、气管、支气管粘膜坏死性炎症。全身中毒症状有全身不适、疲乏、头痛、头晕、恶心、呕吐、抑郁、嗜睡等中枢抑制及副交感神经兴奋等症状。中毒严重可引起死亡。鬼子当年在淞沪会战和徐州会战的时候没少用它，咱中国军队可在它身上吃过不少亏呢，最近第六战区的宜昌攻防战功亏一篑就是因为守城的鬼子使用了芥子气，导致第六战区的攻城部队大量减员不得不中止了作战计划。沈特派员所说的话一点都没夸张啊！”陆子陵开口向安大牛以及其他将信将疑的同志们介绍道。
“乖乖，这玩意原来这么厉害啊！那鬼子在这家野战毒气厂的守备力量不可能不严密啊，我们‘利剑小组’眼下只有7人，就算加上沈特派员以及你带来的三人，也才十一人而已，就这么进攻鬼子的毒气生产厂是不是有些托大了？沈特派员您带来的三位同志一直躲在船舱里迟迟没有现身，俺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如何，不知道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能不能指望上他们，万一他们能力不够给我们拖了后腿那可就反而不美了。”王子奇托着下巴，对于沈甫明口中提到的那三名新同志迟迟不现身似乎挺有意见，略微有些讥讽地说道。
“老王你说谁会拖后腿来着？！你小子许久不见，这嘴欠和瞧不起人的臭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啊！”正说着船舱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断喝，随后颜仕国那熟悉的身形笑骂着从船舱里头钻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名渔民打扮为众人所熟识的身影。
“老颜，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这不是老解和大原小姐吗？！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船上？”看到颜仕国走出船舱，陆子陵不禁感到有些愕然，而令他更为吃惊的是，跟在他身后走出船舱的两人，男的正是致远书店联络站的副站长解烦，而女的则是原上海地下党安插在日军宪兵司令部内的最高内线，代号“北方圣女”的大原沙耶加。
“嘿嘿，我们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里啦？我们现在可都是隶属于南方局派驻上海的特别委员会的成员啦，因为之前跟你们都互相熟识且一起开展过多次行动，所以我们此行就是来协助你们‘利剑小组’捣毁日军的这架毒气工厂的。”大原沙耶加伸手拨开了耳畔被湖面上的微风吹散的发丝，冲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欣喜且自豪地说道。
“大原小姐你之前连枪都拿不稳，根本没有作战经验，老解你前阵子胳膊和腿上还挂过彩，你们两个这回要来协助我们破坏日军毒气工厂，真的没问题吗？”政委程季水皱了皱眉头，难以认同的说道。
“程政委，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啊。我自从去年十二月与你们分别之后，就一直在苏中根据地跟着颜大哥学习射击、格斗、爆破、驾驶等军事技术，我现在的身手自认为一点都不弱于你们‘利剑小组’的同志们呢！颜大哥，你说是不是？”大原沙耶加跟随在颜仕国这个大老粗身边四五个月，学习军事技战术之余耳融目染他的言行举止，自己的性格也变得泼辣了许多，眼见政委程季水对于自己的能力持怀疑态度，连忙出言反驳。
“哈哈哈，口说不凭啊，大原小姐你能否加入我们‘利剑小组’执行任务，还得现场露一手给我们大伙瞧瞧，我们才能做出判断啊。不过你跟着老颜这个大老粗学习生活了五个月，这中国话却是越说越顺溜了，俗语和歇后语使用起来是一套一套的啊！哈哈哈——”程季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要我露一手，这没问题啊，各位瞧好了！”大原沙耶加脸上挂着不服输的微笑，一双妙目从左至右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湖面和天空，突然从自己腰间的武装带上掏出了一把驳壳枪，随后向自己的脑袋上方的天空一抬手。只听得“砰——”一声沉闷的枪响过后，“扑啦啦——”一只刚刚从湖中叼起了一尾小草鱼、正准备展翅高飞的白鹭扑腾了两下就一个倒栽葱从二三十米高的天空之中直坠了下来，“咕咚——”一声砸在了渔船左舷不足三米的湖面上，秦桐见状连忙抓起船尾的一根套有捕鱼用的网兜的竹竿，把死去的白鹭打捞了上来。
“一枪爆头啊，白鹭的鸟头都被子弹打碎了，大原小姐好枪法！”秦桐拎着浑身湿漉漉的死鸟，赞不绝口地说道。
“怎么样，程政委，现在可以让我加入大伙一起执行任务了吗？我虽然是日本人，却是反法西斯同盟的女战士。那些利用无辜百姓来充当毒气实验中的实验品的日本军人已经不是我的同胞，而是泯灭人性的魔鬼了，是魔鬼的话就该赶他们回地狱去！”大原沙耶加调皮地学着美国西部片中的牛仔，吹了吹还在冒出白色硝烟的驳壳枪枪口，随即突然变得一脸严肃地望着程季水，郑重的开口说道。
“哈哈哈，妙极妙极，大原小姐看来真的从老颜那里学到了不少真功夫，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就从一个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反法西斯女战士，我这回真是对你大为改观啦！你加入我们完全没有问题！”程季水对大原沙耶加的的进步速度和政治觉悟感到十分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大原沙耶加属于那种沉稳干练又柔弱文静的知性美女，想不到只是去苏中军区学习生活了五个月的时间她的性格就变得活泼开朗了不少，好胜心也比之前强上了许多，加上原先的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因为要便于行动的关系而被剪断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英姿飒爽了起来，不过这样不娇气肯吃苦的女战士却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过老解。你的胳膊和大腿的伤势真的没问题吗？”杨轶远看了看站在大原沙耶加身边呵呵傻笑的解烦，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询问道。
解烦闻言立刻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和裤腿，露出了自己那满是腱子肉、强壮结实的胳膊和大腿，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说道：“杨组长您放心，伤筋动骨都只要一百天的休养时间，我这都在常熟乡下静养了快四个月啦，体内的弹片也已经手术取出，伤口也早已经完全愈合，身上被匕首划开的那些伤口更是只留下了几道疤痕，现在根本没有影响。我现在每天都背着大竹筐，里头装上二三十公斤的大石头，在田间地头跑上个五公里，一趟跑下来面不红心不跳，咱这身体杠杠儿的！”
“这点我可以证明，一周前我跟大原小姐从苏北过来去常熟乡下找老解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老乡家的打谷场上练举重，那石制的哑铃一个就重六十斤，老解他一手一个练得正酣，一点大气都不带喘的。”颜仕国在一旁插话道。
“哈哈，真有你的老解！你小子不但结实得像头牛，这恢复速度也异于常人啊！”安大牛伸出拳头轻捶了一下解烦那健壮的胸肌，出言调侃道。
“同志们，大家还是放着天黑以后再慢慢叙旧吧，我们现在言归正传，来谈谈日军的那个毒气工厂的地理位置和日军守备兵力的部署情况吧。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抓紧时间制定出摧毁日军毒气工厂的计划来。”见大伙战友见面分外高兴，叽叽喳喳叙旧个没完，特派委员沈甫明不得不微笑着冲着大家压了压手，示意大伙安静。
“这是松江县日军毒气工厂的简易布局图，从图上我们可以看出，日军的这座毒气工厂占地十五亩，由三座呈字母n形的坐北朝南的三层楼组成。东侧的那一栋是毒气弹生产车间，里头有专业的全套的制毒仪器和设备，这两天正在日夜不停加班加点的生产各类芥子气毒气弹和毒气罐；西侧的那栋楼则是军火库房，里头堆满了还没来得及装车转移的各型号毒气炮弹、航空毒气炸弹以及日军驻厂士兵所用的武器弹药，各型毒气弹大大小小估计不少于三百枚；中间坐北朝南的那栋三层楼则是毒气工厂的主体建筑，臭名昭著的毒气实验室就在这栋楼的一层，二层和三层则分别是办公区和生活区。在三栋楼的背面还有一排带高高烟囱的小平房，那里就是焚化室，所有在毒气实验中死亡的中国军民的尸体都会被运到焚化室内的三口高温锅炉里火化焚烧，尸体焚化产生的滚滚黑烟几乎终日可见，滚滚黑烟将附近的天空都熏染的阴郁不堪了。厂区周围日军筑有近三米高的水泥围墙，围墙上头还有带电的铁丝网，想要翻墙进去也不可能；厂区大门是两扇铁栅栏门，但门前有一左一右两个沙袋垒成的机枪掩体，每个掩体里头各架设有一挺96式轻机枪，门口还有一个木质的栏杆负责阻挡来往车辆，以便于检查证件，院子内还驻扎有一支54人的日军步兵小队。”沈甫明从公文包里头拿出了一张卷起的简易地图，指着上面的一处标有骷髅图案的工厂平面图冲众人说道，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峻。
“这些资料都是你们亲手收集的？”陆子陵看着面前的这张标注清晰的手绘的工厂平面图，狐疑地询问道。
“不是，这些情报都是我们的一位安插在松江县伪军保安团的同志发回来的。因为在过去三个月里日军为了验证芥子气毒气弹的毒性威力，在附近的村庄抓捕了四百余名中国军民做人体试验，这些无辜的军民被毒杀之后他们的尸体必须作无害化处理，日军的那个小小的焚化间来不及处理就会把一些经过石灰水浸泡消毒之后的尸体交由松江县的伪军拉到荒郊野外就地掩埋。过去三个月我们的那个同志作为伪军排长先后五次被派往毒气工厂帮助日军搬运来不及处理的老百姓尸体，所以他已经基本摸清了毒气工厂内的日军情况，他忍辱负重，假意配合日军行动，暗地里却偷偷将日军毒气工厂的平面布局图、日军驻扎兵力、武器配备、已生产毒气弹数量整理成了图本，利用我们地下党的秘密联络通道交到了南方局首长的手中，所以各位首长才会要求我们想尽一切方法、动员一切力量，务必在这处毒气工厂生产的毒气弹对第三战区的抗日力量造成重大杀伤之前将其摧毁掉！”沈甫明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那处标有骷髅头图案的三层楼，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样子小鬼子对这处毒气工厂十分重视啊，一座小小的毒气工厂居然驻扎有整整一个步兵小队的兵力，加上工厂内的日方研究人员，我估计总人数不会低于一百人。小鬼子的防备严密，我们再想像上次营救宁海元那样伪装成日军混入厂区估计是行不通了；但是假若选择强攻的话，别说我们现在只有十一个人了，就算是调一个营的战士过来都不一定拿得下。这摧毁日军毒气工厂的任务还真是不好办啊！”陆子陵盯着那份手绘的厂区平面图，若有所思地说道。
“组织上既然信得过我们‘利剑小组’，给我们下达了行动命令，那无论任务再怎么危险重重难以完成，我们都必须全力以赴去达成。现在纸上谈兵说什么都没用，今天晚上我、子陵、老颜和秦桐四个实地去探查一番，再商定计划不迟。”杨轶远见大伙都为任务难度太大而显得忧心忡忡，立刻站起身来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