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美人
青语2019-10-24 09:353,540

  据阿玄说,那个美丽的女郎是他长姐,叫谢道韫,字令姜,自小天分极高,有文才,诗、赋、诔、颂,都很了得,又能书能画,弹琴下棋也是一把好手,外加辩才无碍。因父母过世得早,这么多年来,长姐如母,督导他进学,换言之,可怜的阿玄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处于她的魔爪之下,一部血淋淋的惨痛史。

  “咦,你不是说你行七吗?”我奇道:“你上头应该还有很多兄弟可供蹂躏嘛,为啥单单只盯着你?”

  阿玄迎风叹了口气:“上面六个哥哥都没活到成年……”

  呃,提到人家的伤心事了,我有点儿内疚。

  阿玄倒不在意:“其实也没啥,没亲兄弟,不是还有堂哥堂弟么,而且有阿姐压迫已经很悲惨了,再来六个哥哥,那真是没法活了——幸亏自阿姐嫁到王家之后,王家大哥颇有牺牲小我的大无畏精神,让阿姐重心有所转移,不再每天追着我考较学问,不然我哪能这么逍遥。”

  他说的王家是谢家世交,王家家主叫王羲之,自小就是他三叔的狗腿子,这些年没少帮着镇压他们兄弟,他们兄弟也没少伙同王家兄弟偷老头练字用的鹅出来烧烤,老头子痴得很,每少一只鹅,都是先痛哭流涕,而后欺骗自己说,那些鹅是驾鹤仙去了。

  总之事情常常在杯具与洗具之间轮回上演。

  阿玄面上小人得志的笑容忽然僵住:“……说来今天也就是个意外,不过……如果阿姐看上你了,那可就、可就有点儿小麻烦。”他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十分为难的一个事情,最后握拳道:“不成,我得去姐夫府上探探口风。”

  我不以为然:“我又不会背诗又不会记曲,你阿姐能看上我什么呀,你就瞎操心。”

  “就怕……”阿玄眼神中掠过一抹恐惧:“就怕她定了决心,要亲自教你读诗记曲,那可就……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我脑海中浮现那个美丽的女郎化身猛兽手执钢鞭督促我背诗的场景,不由得头皮一麻:果然……很可怕。

  还是老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又梦见那个古怪的背影了,颀秀,挺拔,白衣飘飘,他好像总在我的视程之内徘徊,我想要靠近他,却总也不能,想要摆脱,一回头又到眼前,挥之不去,这种行径很类似于冤鬼,难道说,他是一个死人,要找我给他伸冤?

  为啥不去找城隍爷呢,土地公也行啊,虽然是兼职。

  我这样想,但是梦里身不由己地远远跟着他,他足不点地地狂奔,我也嗑过药一样跟着他乱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到一处坚城,城中有大片大片的梧桐和翠竹,鲜妍碧翠,有高耸入云的宫殿,极尽奢华,有楼阁亭台错落而置,精美绝伦,我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去,觉得很新奇很好看,又隐约似曾相识。

  正高兴时候,很突然,不知道哪里就起了火,迎风见涨,梦里我竟然是很害怕火的,看见熊熊的火,竟是一个劲地退、退、退,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我看不清楚他的面目,但是他很温柔地问我,阿朱你怕么?

  我说我怕。

  他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这个面目模糊的人,但是我果然就不怕了,火还在继续烧,吞了竹林,吞了梧桐,吞了繁华的宫殿,又迅速向我们扑过来,熊熊的火舌舔到我的额头,我回头想要找那个人影寻求庇护,但是身后传来一股大力,我就被推进了火海。

  火苗迅速在点燃,我的翅膀,我的尾巴……灼痛,从每一寸肌肤传来,然后整个的我,忽然就被烧了个干净。

  我变成了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啊——”惊叫而醒,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亮了,我有点怅惘地从窝里翻出来,一面站树枝上伸懒腰,一面努力回想梦中的那个背影,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正沉醉中,忽然面前多了一双眼睛,然后是放大的面孔——然后我直接就从树上掉下去了。

  没有错,正是阿玄那位举世无双的阿姐。

  她她她……她怎么在这里?

  阿玄不是昨晚去探口风,回来信誓旦旦说他阿姐的心思暂时不会转移到调教一只秃头鸟身上吗?

  事实证明,所有的誓言都是不可信的,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中。我懊恼而英勇地接受了美人姐姐的审视,并且诚恳地跟她商量:“我不会背诗,不会记曲,也不会清谈,玄家儒家道家,通通都不会,真的,我是朽木,大朽木!美人你还是去督促阿玄用功吧,他真是清闲太久了,我可以作证。”

  对我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对阿玄来说,他不进地狱谁进地狱——这是我和阿玄之间的默契,相信他能理解,我不是故意陷害。

  美人瞧着我,嘻嘻一笑:“谁说我打算教你读书记曲的,那是污蔑……”

  “那么、那么……”我心里咯噔一下,警钟长鸣:不是读书记曲,那一定有更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我的脑筋转得飞快:是教鹦鹉说话么?还是劝秃鹫吃素?人类好像一直有那么一些古怪而不可理喻的爱好,怎么办?现下阿玄不在,连个救兵都没有——话说回来,就算他在,也未必有胆量前来救我,我是该屈服于她的淫威呢,还是坚贞不屈、以死明志?

  想到一个“死”字,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壮感:身为百鸟之王,我阿朱虽然没能给他们谋取到什么了不得的福利,但是我誓死捍卫他们说鸟语和吃肉的权力。

  但是很明显美人和他的弟弟一样擅长揣摩鸟的心思,那黑眼珠儿只一转,就笑道:“别胡思乱想了,是我阿弟的事儿,是想请你帮个忙。”

  秃头阿朱我难得死里逃生,立时喜上眉梢:“好说好说,美人要我帮什么忙?”

  “是这样的,”美人柳眉微微一蹙:“我那阿弟啊,你也看到了,那是一表人才才高八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年方二十,至今尚未成亲……”

  一表人才才高八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真是难为美人了,怎么一口气念下来的啊?且慢!她形容的这人,当真是阿玄邪?

  我怎么就没看出他有这么多好处?

  美人见我踌躇,那笑容就微微有点走样,也没走多远,就横你心头一刺,酸疼酸疼,我赶紧收了心思,毕恭毕敬地道:“美人的意思是——”

  我的态度让美人非常满意,继续道:“先头他在打仗吧,一下子南一下子北的,我也没法子跟去,三叔也没老记着这些,如今好吧容易回家了,得抓紧时间把亲事办了。”

  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命短,二十就要成亲了,瞧我瞧我,快一千岁了还没急呢,我听说啊,峨眉山上有条白蛇,都两千了,还没下山找她那意中人呢,什么七仙女之类的就不说了,玉帝家最小的闺女百年前才出的嫁,上头六个姐姐还没动静呢,话说,老七都万把岁了吧,就人急……急啥呢。

  不知道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啊。

  要不怎么说人生苦短,哎……胡思乱想的时候,美人停了话,我赶紧凑趣问道:“然后呢?”

  美人从袖中拉出长长一张单子:“琅琊王氏,琅琊诸葛氏,高平郗氏,颍川殷氏,颖川庾氏,乐川冯氏,太原王氏,泰山羊氏、沛郡刘氏……的未嫁女儿,全在这了,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资料循环念给他听。”

  “他会听么?”我瞄了一眼单子的长度,听见自己心脏不胜负荷地跳了跳。

  “不听也得听!”

  “他受不了了怎么办?”我提出另外一个严重问题。

  “就是要他受不了!”美人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他会追杀我的。”我拍拍胸口,虽然阿玄自己说自己是多愁多病的身,不过事实上丫就一猛男,如假包换的猛男,长剑所指,我秃头阿朱是绝对不敢掠其锋芒的。。

  美人鄙视我:“你不会飞么?”

  ……难道我能在天上飞一辈子不落地?难道我就这样被迫与我的新窝恩断义绝?还有我的零食……我心口好痛。

  “总之,”美人威严地下了结论:“时间不会很长,以我对阿弟的了解,七天,七天你一定能将他烦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到时候我会好好嘉奖你的。”

  “能奖我一个新窝么?”我满怀希望地问。

  美人环视阿玄千疮百孔的园子,声音里多了一丝悲壮:“好。”

  “还有……”美人已经转身走远,我只好把“还有”吞进肚子里,在树杈上展开美人的交付名单,边看边想,阿玄喜欢吃鱼,我得给他找一个爱吃鱼的姑娘。

  “你就这样把我卖了?”阿玄晨练回来,听了事情始末,不由双目圆睁:“一个窝就把我卖了?阿朱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园子里给你做了多少个窝?”

  “不知道。”我摇头——很多吗,为什么我还是老也找不到,他犯得着帮我做得那么隐蔽吗?

  隐蔽还被美人揪出来!

  “九十九个。”阿玄快要哭了:“整整九十九个!”

  这么巧,加上美人许给我的,岂不是有一百个整了?我欢欣鼓舞——就如同人类皇帝君临天下一般踌躇满志:我有一百个窝了呢,虽然最后一个还没到手,但是它一直在向我招手呢,碧绿碧绿的,好可爱。

  碍于阿玄目前的精神状态,我强忍住没有表现出我的高兴,但是他还是很沮丧,认定我出卖了他——出卖有这么重要么,上次在王猛王老头那里,我不是很利索地干过一票了?

  但是他就是不高兴,他还是老样子,一个不高兴就找我碴,揪住我道:“阿朱阿朱,你变个人形给我看看好么?”

  我拍拍翅膀, 努力看了一会儿天空,最后只能无可奈何耸耸肩:“我……不会。”

  他一下子就背过气去了

继续阅读:二十八 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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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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