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听了老王叔的话身上立刻起了一身冷汗,感觉自己的发根也一根根炸起。没想到狼真的来到马场了,那些就是狼眼吗?我望着那些蓝色的星一闪一闪地慢慢向马场靠近脑子一下子就变得空白了。那一瞬间就像当时小李的枪打在我的身上一样,中枪时并没有感到疼痛却是有着很奇怪的念头。我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往外跑,人也好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在慢慢地向下沉。我想往回走,却发现自己已经抬不动腿了。老王叔早就快步走到屋里了,回头见我这样茫然地在院子中间晃着,他跑回来冲着我就是一脚,傻啦?快回屋!我这才回过神来,可是耳朵里开始有一种嗡嗡的声音,眼前的东西也开始不真实起来。
我好像是在做梦,现在的一切我都有感觉但又好像不是真正发生的。其实我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每次当自己十分害怕时都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我混混沌沌地跟着老王叔走进了屋,老王叔把柜子上的步枪往我手里一塞,自己拿起了那把双筒猎枪冲大妈喊着:快!你去弄几个火把!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是拿着步枪跟在老王叔后面,结果一下子就撞在了正要转身的老王叔身上。老王叔急得直跺脚,怎么呆住了,还站着干吗?快去前院守着呀,千万别让狼崽子们进院子。我这才醒过神嗯了一声跑出来,刚站在院门口虎子便凑过来靠到了我的腿上,它呜呜地低叫着身子却在发抖,虎子也在害怕。几只狼绝不会把虎子吓成这样的,我知道一定是老张说过的狼群来了。我的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现在还只能看见那狼眼在闪却看不见狼的样子。看着那成片的狼眼,我都能想象出它们并排走路的样子。狼群走得很慢,它们排成一排有条不紊把整个马场包围了起来。眼看着狼群就离我们几百多米远,突然它们停了下来。我看到那片狼眼徘徊在马场对面的土坡上,这时后院的马儿们开始嘶叫,那叫声里充满了恐惧与暴躁。老王叔走了出来,他背着猎枪手里拿着两根火把。老王叔给了我一根火把说:别怕,狼群一时半会不会进来。我去后院把火升起来,你自己机灵点。我听了老王叔的话高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我借着火光往外看着,结果头上火光太胜我反而什么也看不到了。我举着火把一动不敢动,生怕一放下狼就会从我的身边跳出来。我就这样没有一点意识地站着,火把落下的火星烧焦了我的头发,烧坏了我的棉衣。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老王叔重回到院子里叫着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老王叔怀里抱着一大把柴,他在院子当中堆起个柴堆,然后用我手上火把将木柴点燃。院子里还有一些残雪没有扫净,很快被火烤化成了水弄湿了地面,眼看堆在最下面的木头因为沾了水汽很难点燃。我焦着急地喊着:快着呀,快着呀。
老王叔一边侍弄着手里柴火一边头都不抬地说:不用着急,狼群不会那么快有动静的。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
你放心吧,这个我心里有数。老王叔继续说着,狼这畜生奸着呢,咱这马场背靠着山,狼群没办法从后面进来,它们也不会轻易从正面进来的。我已经把后院里的火点着了,等把这边点着就好了。
老王叔虽然说得轻松,但我还是看得出他的手有点抖。好不容易院子里的火终于点着了,看着火堆里的木头越烧越旺,我和老王叔同时嘘了口气,这时我们的头上都已经满是汗珠了。我问老王叔,这狼群真的不能冲进来吗?老王叔看着狼群那边说:狼这玩意也不会白白送死,它们总是等到差不多时才进攻呢。这还没有到夜里呢,等夜深了下来我们困了它们这些狼崽子们才正是精神的时候呢。听到我们要跟这些狼耗一夜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那天亮了狼群能走吗?
老王叔还是望着那边说:谁知道?我也是头一次看这么多狼一起下山呢。说着老王叔从火堆里捡了根烧着的木头使劲往黑暗中扔了过去。烧着的木头撞在地上时火焰一下子溅开,我看到几只大灰狗似的狼在火光里一闪就不见了。
大妈从屋子里出来又给我和老王叔一人添了一件棉袄,还把子弹袋交给了我。我冲大妈说,大妈这里太危险,你快进屋吧。大妈嘱咐了我和老王叔两句就回了屋,然后从屋子里的窗户探出头来看着我和老王叔。老王叔蹲在院子当中,不时地往后院望着。他是在看着后院当中的那堆火烧得怎么样了。现在后院和前院的两堆火差不多把整个院子都照亮了,院子里也已经化了一大片雪,脚下的地面都变得软乎乎的了。老王叔叫了我一声,我走了过去和老王叔背靠背蹲了下来。
娃呀,这院子里要只有我们三人还好办些,我最怕的是马。如果狼要是从两面进来,我们根本照顾不住。我现在就寻思千万别让狼崽子们发现后院的马道。不过如果狼崽子真从那进来,我只能去照看马匹了,前院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我对老王叔说,这狼还能兵分两路?
这狼才精哩。老王叔嘿嘿冷笑了两声,谁在正面进攻,谁去包抄穿插,谁去什么地方埋伏、突袭,都分得特别清。谁要是一旦被狼盯上,那就是凶多吉少了。狼这玩意跑得并不是特别快,可是后劲十足。狼群在山上捉野猪时都分成好几路撵野猪,一追就是几天几夜,最后能把野猪的肺给跑炸了。而且狼群从来不跑空的,每次如果不得手狼崽子们也决不会停手。
我听了老王叔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手不住地衣服上蹭来蹭去,因为太过紧张握一会枪手心里便会充满了汗水。可是时间过得出奇的慢,火却烧得那么快,眼看着火一点一点小下去,对面的狼群就会骚动起来。老王叔不断从后院拿来木头添入火堆,夜里越来越冷了,就算烤着火也能感到冷风像刀子一样刺透棉袄。更要命的是我困了,眼皮沉得都快抬不起来。我使劲地瞪着眼睛可是上下眼皮还是来回打架。看着我来回站起来又蹲下,老王叔问我你咋啦?是不是困了。我只好承认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老王叔看着对面的狼群说:嗯小伙子是不能缺觉的。你去睡吧,一会你进屋叫老婆子出来替你。我说那哪行呀,我怎么能让你们替我守着呢,应该是我为你们守着的。老王叔拍了拍我肩膀说:这狼群不一定什么时候走,我们不能都跟它们耗着,今天你先睡,明天替我咋样?既然老王叔已经说到这了,我也只好答应。我和老王叔又把后院的火里添了好些柴,又搬来一大堆柴放在前院里。回到屋子大妈马上迎了上来。她像事先知道我和老王叔的打算一样,从我手里接过步枪对我说:孩子别怕,你大妈年轻时也是民兵呢。你快去睡觉,明天还得靠你呢。我回到床上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打开窗子向外望。我看见大妈和老王叔也是背靠着背,一人守着一个方向。他们两个人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但我却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份默契。我实在困不行了一头就倒在了炕上,迷迷糊糊中我突然想到了小白,小白还栓在柴房,至从狼群来时就一直十分安静,它怎么没有一点躁动?想着想着我很快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我见到了小李,他笑呵呵地站在我面前,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入伍时,他那崭新的军装上没有一点褶子。我跑过去想抱住他,可是他却一下子变成了老王叔,他的身上全是血。流到了我的身上,弄到我的手上。我抱着老王叔哭,老王叔怎么也不答应我。他的身子一点点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凉,我的身后传来老张的声音,小杜同志,这马场就全靠你了。我回过头,老张已经不在了。二宝站在远处看着我,我想叫二宝,可是我却叫不出来。二宝看了看我,突然前蹄跃起,它长出了翅膀,它的头上那角越来越长,它变成了麒麟。它向我冲来,它离我越来越近。我有点害怕,我想跑开。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怀里的老王叔变成了小白,它咬住了我的手,我无法动弹。就在这时,我看见肃慎出现在我面前,他一身白衣,面无表情。他说:申,这是你的选择,是你改变了你自己的命运……
砰!!
二十一
一声枪响把我从梦中惊醒,出事了!我一揭被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我跑到了院子里,这时天已经亮了,院子中间是一大堆没有烧尽的木头,黑灰被风吹得满院子。院子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老王叔的手上的枪筒里还冒着青烟,他的脸也是一样的青紫。大妈不在院子里,老王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外面。半天骂了一句:狗日的。
我连忙跑过去,老王叔咋地了?
老王叔头也不回地说:妈的,狼群没走。它们准备把我们困死。
我看着院子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妈的,刚才这群狼崽子看天亮了想冲进来,被我撂倒了一个。
我顺着老王叔的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院子前不远处看见了几处血迹,雪地上也有被什么拖过的痕迹。一片被狼群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零星地散落着血花,看起来是那么触目惊心。
我问老王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没办法,只有这么耗着。狼群把我们出山的道给堵死了,这四十多里地只有我们一户,想别人救我们也难呀。老王叔手一指。娘的,就是这家伙。
我看见了远处几百米的山坡上慢慢现出一只狼,这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清楚地看到一只狼。它的毛色有些发灰,嘴又尖又长,两个眼睛斜吊在脸上。它的个头很大,甚至比起虎子还要大好多。它慢慢走上山坡,尾巴像棍子一样硬硬地拖在身子后面。它看上去是那样的地藐视我们,当它的目光与我和老王叔对上以后,那狼就远远地站定了死盯住了我们。
娘的,跟老子耍威风!
我知道老王叔也一定被这狼的嚣张气坏了,我喊着,老王叔,打死它。这时老王叔才转过头看着我。这么远打不到的,这家伙是知道的。要不然它不会那么轻易地露面的。那是头狼,就是狼王呀。我听爸说过狼群里总是由一只最厉害的狼领头,它是狼群的头,也是狼群里至高无上的王,没想到头狼竟是如此地威风。那只头狼冲着马场望了一会,突然扬起脸叫了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听起来是那样不舒服。山坡上突然一下子冒出无数的狼头,有几只小一些的狼把一只死狼的尸体拖到了头狼身边。头狼踩着死狼,低头一咬竟然把那狼头咬了下来。面对我们,那只头狼开始嚼着狼的尸体。我听到它咬骨头的嘎吱声,也闻到了风中让人做呕的血腥。
我开始感觉害怕,我的棉袄里满是汗水,衬衣湿淋淋地粘在身上,冷风吹过,背后又瞬间冰冷一片。我看见老王叔的脸上也有汗水沁出来了。娘咧,狼崽子看来是跟我们干上了。这回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我问老王叔,老王叔咱们能赢吗。老王叔转过头看了看我,半晌才说:能,有啥不能的。去后院把你大妈替下来,让她给咱们热口饭,咱们得吃饱喝足地和这些狼崽子干。我来到后院,看见大妈一动不动地举着枪站在马棚那里,她的脸上粘满了黑灰,身上的棉袄也有好几处被烧开了花。大妈的头发乱了,干枯的白发在风中飘舞着。大妈看起来是那么的憔悴。我走过去扶住了她,她回头见是我冲我笑笑意思自己还能挺得住。我拿过大妈手里的枪对她说,大妈你歇着吧,等一会你还得给我和老王叔做饭呢。大妈还是虚弱地笑笑,我看得出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她没有用我扶着自己慢慢地走进了屋。不一会就捧着盆热气腾腾的玉米面饼子走了出来。还好老张当初弄的高高的尖栅栏起了一定作用,狼群似乎还没有找到突破这道防线的方法,它们好像也不准备在白天里大举进攻,老王叔和我盘算了一会就决定我们三个人都回屋看着狼群了。
我们三个人都蹲在老王叔屋子里的炕上,让虎子呆在屋门口,如果狼群从正面进攻虎子就会告诉我们。我们三个人打开窗户,眼睛死盯着后院的那条马道,老王叔又一次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三个人都好办,只是后院的马不好办呀。不能眼看着这几十匹马全被狼给咬死呀。我们能看住一匹是一匹。我不信这狼群能守着我们十天不动弹。老王叔把猎枪和步枪从窗口伸出去,枪里都上了膛。只要是有狼冲后院去就开枪打死。就这样我们一直蹲在炕上盯着外面,三个人换班睡觉。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远远望去对面山坡上那些黑点一动不动,狼群还是没有走。趁大妈睡觉时老王叔对我说:你说为什么狼群到咱们这就不动了?
我摇了摇头。
那你说会是马场的马引得狼群来这的吗?
我又摇了摇头。
老王叔叹了口气:我在山上生活大半辈子,也不明白这事呀。娃,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没办法了?我不解地看着老王叔。
咱们的柴火也只够再烧到两天了,没有了火到了晚上狼崽子便百无禁忌,到时这院墙根本拦不住它们。现在烧两堆火太浪费柴了。而且再过两天不去喂马,那马也挺不住了。
那咱们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王叔望着外面不再说话,只是他握着枪的手松一下紧一下,像是在为下最后决定前而思考些什么。
现在的我就像在打仗一样,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我想战场上的同志们盯着美国佬的碉堡时也跟我现在一个感觉吧。可是我现在面对的是没有一点人性的狼群,虽然它们没有我们人聪明,但它们却是都不怕死的畜生呀。要是老张他们在我们身边就好了,只要再多两个人多两只枪,就算面对再多的狼群也不怕,要不然有一挺机关枪也好。冲着对面就是一突突把狼崽子们全给打死。我一边望着外边一边胡思乱想着,我的思绪很乱一个又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可是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骑马跑出去,可是这个办法也太危险。因为面对狼群,马群很容易害怕不敢跑或者受了惊向深山里跑,那样会比现在还要糟,可能连活的希望都没有了。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我在心里念着明天一大早狼群就回山,明天一大早狼群就回山……
天黑了,如同圆盘一样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好圆的月亮呀,因为今晚的月光特别亮,我才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呀,本来是应该坐在屋子里吃大妈给我做的好吃的山菜团子的,可现在却站在冷冷的院子里面对着那些凶恶的狼群。狼群根本没有走,天一黑它们就躁动起来,我能感觉到它们在一点点向马场靠近。白天里本来很安静的马群也开始骚动起来,它们不停地在马圈里走动、打响鼻,还有一些性子烈的马已经开始暴躁地用身体撞着马圈的护栏,我站在前院里就听得到它们沉重的鼻息。老王叔把后院剩的木头还有一些干草分成两堆,只剩下这些了。这些木头加上那些本来是马匹饲料的干草也只够烧半夜的。最后大妈把屋子里的樟木箱子都拆了,薄薄的木板放在火里吱吱地烧着,院子里立即充满一股好闻的松油味。老王叔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被一群狼崽子逼成了这样。这几个箱子还是我和老婆子家里唯一值钱的家什,当初这还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呢。老王叔说到这自己笑了,我看着却是那么的凄凉。老王叔又嘱咐了我几句就拿着猎枪走到了后院,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火光发呆。经过了昨天我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当死亡还未来临时,我们总是害怕。可是一旦知道死亡已经在面前了我们倒反而会坦然面对。火苗在柴堆里忽上忽下,我盯着那蓝紫色的火苗,看它渐渐变大,感觉自己慢慢地被那火苗包围。
二十二
虽然有火光,可还是感觉院子里突然黯淡了许多,抬起头来才发现天上的月亮不知道被什么挡住了。天上黑漆漆的,星星少得可怜,黑暗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吞没。狼群在黑暗中更加躁动,那如同蓝色鬼火般的眼睛又闪现在对面山坡,并一点点向马场靠了过来。我站起来,紧握住了枪。老王叔在后院喊了一嗓子,娃儿,看紧喽,这群狼崽子又上来了。虎子站在我身边呜呜地低吼着。对峙了一天两夜,不论是狼还是人都开始失去了耐心,我拉开了枪栓,老王叔也端起了猎枪。大妈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出屋子站在了我身边,她一手拿着根火把,另一只手拿着切菜的菜刀。在夜风中大妈瘦小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一样,不时地摇晃着。可是现在看来却没有一点可笑的意思,我知道自己也在不时地发抖。
狼群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三百米!
二百米!
一百米!
嗷…………
一声狼叫穿破黑夜,直刺天空。那尖锐的声音不禁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因为这叫声竟然是从我们的院子里传出来的。是小白!
那叫声是从柴房里传出来的。小白的叫声是充满了急躁,我连忙跑到柴房,打开柴房门我看见蹲在角落里的小白不住地咬着绑在自己脖子上的皮带,它不断地向上挣脱着。我不由愣在那里,这时身后传来老王叔的声音。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白突然停止了动作直直地看着我。它的眼里充满了渴望,它想让我帮他解开皮带。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这样做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老王叔的声音再次传来:
到底怎么了,你快回个话呀。
我不再犹豫,快步走上去解了小白脖子上的皮带。解开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小白的身体猛地一颤,它如箭一般蹿出了柴房。
等到走出柴房时,小白已经跳到院里的架子上。前腿站住身子坐在后腿上,头高高扬起开始不停地嚎叫。听到小白的叫声狼群停了下来,走在前头的十几只狼突然都坐了下来,把嘴放得低低的,好像都伸进了雪里就那样叫了起来,后面的狼群也跟着一起发出了叫声。那叫声与小白不同,低低的,好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说不出的沉闷,就像三伏天河边吹过闷热无响的风,我的呼吸都跟着困难了起来。小白的叫声与狼群的叫声,一高一低,不停地在山谷中回响。小白的叫声里有着说不出来的至高无上,在我听来狼群的叫声似乎都在追寻着小白的声音。
这时月亮重回天空,华光照耀大地,雪地上如镜面一般光亮,我看见遍山的狼群全部伏倒在地。不知什么时候老王叔走到我身边,娘咧,你养的狼崽子真是个狼王呀。我望着小白,小白坐在高架上,它的胸口挺拔,牙口紧闭,远远望着狼群的样子早已不是两个月前被我抱在怀里的那只刚断奶的小狼崽了,虽然身子依然弱小,但已然是成年狼的模样。我胸口有股东西在涌动,我高声叫着小白。小白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如同看着外面的狼群,我明白小白它不是属于我的。也许外面才是属于它的,它是至高无上的王。我回过头问老王叔,现在怎么办?老王叔眯着眼看着小白,这崽子真是白狼王的话,它要是有点灵性就应该带着狼群离开马场。我点了点头,狼群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白却从架子上轻轻一跃,到了院子外面。小白停在院墙外,回头望了望,我多想把它叫回来再摸摸它,也许这一次我再没有机会摸它了,可是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现在的它是那么陌生,我无法想象这个小白就是每天晚上和我一个被窝睡觉的小白。小白开始往狼群跑去,它小步跑了几米突然又站定回过了头。小白看着我,伸出了舌头。它还是我的小白,我在心里喊着。无论它走到哪里,无论它是什么。都是我的小白,曾经被我抱在怀里,曾经和我一个被窝睡觉的小白。看我站在院门口失神落魄的样子,老王叔叫了我一声,你干什么呢?还不回院子里来。
我往回走了走隔着栅栏远远地看着小白。小白这一次再没有回头一直跑到了狼群当中。它站在月光当中一动不动,狼群从远处跑过来将小白围在中间。小白在狼群围成的圆圈中间坐了下来,左腿翘起,身子跟着向后扬,嚎叫起来。随着小白的叫声,狼群又是低下身子,低声和着。圆圆的月亮正挂在小狼群的头上,一簌光猛地砸了下来。小白被那光团团围着,它的身上泛起耀人的银光,小白身上的灰毛瞬间变成了银白色闪烁着华光,小白就是白狼!我不禁又跑到院子门口,老王叔和大妈也走到院门和我一样张大了嘴。我打开院门情不自禁地往外走去,随着小白的身体一点点通透起来。狼群围着小白时而挺身时而伏倒,好像在跳舞又好像是在膜拜,也许这就是狼群的一种仪式,狼群用这种仪式来迎接它们的王,或许这些狼群下山就是为了找小白的吧。想到这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小白真的是白狼,真的是狼王,为什么当初我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呢?为什么到了现在我的心里还是那样不安?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我发现四周没有刚才那么亮了,而且一直在慢慢变暗。我开始慢慢看不清远处的狼群了,原来月亮的光在慢慢缩小,我抬起头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头上的那个圆圆月亮的一角已经被什么吞掉,只剩下黑黑的轮廓,是月食!
天狗吃月!!
老王叔大声地喊着。随着月亮的变小小白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它的身体不住地抽动,头像痉挛一般地一扬一扬的。狼群一下子全散开了,全都静静地看着小白的变化。它们互相碰撞着身体,摩擦着彼此的头部,似乎在讨论。月亮越来越小,小白也越来越痛苦。就在月亮完全被吞掉时,从狼群里猛地冲出一只狼,它狠狠地扑向小白,是那只头狼——原来的狼王。
它一头将小白撞飞,小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再没有爬起来。狼群里其他的狼远远站着一动不动好像都已经不知所措。没有了月光的照耀,小白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有爬起来。老王叔惊慌地叫着,完了,完了,天狗食月,小白狼没有力气了,老狼王一定要借机蹿位。看着小白在老狼王的爪下爬来滚去,我问老王叔这可怎么办?老王叔一把给我拉回院子,没办法!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我举起了手里的枪,老王叔说没有用的,你弄不好打着的是白狼!我听了只好放下手里的枪,看着小白与那只头狼撕咬在一起,我咬着手上的指甲,头上冒出了汗,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那天肃慎的话。
一切皆有定数,你这样做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原来这句话竟然是对着小白说的,原来他早就知道小白是白狼。他几次想把它带走,却未能如愿,却留下这样的话。
麒麟惊,白狼现。
五百修行,毁于一旦。
完了,那老狼王比小白不知大几倍,小白根本无力招架,不过几个回合老狼王就已经将小白踏在身子下,它头一低就冲着小白的喉咙咬去,而小白已经不能再躲开了。就在我打开院门冲出去时候,一只黑影也已经从我后面蹿了上去。
是虎子!
我不知道虎子是什么时候走出院子的,可能是刚才跟着我一起走出的,也可能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虎子会冲得这么快。如同箭一般撞在头狼身上,那只头狼被撞得踉踉跄跄,它的脚也离开了小白。虎子拦在了头狼面前,而那只头狼只是轻轻一跳便转到了虎子的背后。而虎子却因为腿瘸不能马上回身,就在这时头狼的爪子划过虎子的肚子。虎子回头咬住了头狼的肩头,那只头狼痛得往旁边一跳,它的头顺势一低一扬却已经将虎子的肠子甩了出来。虎子的肠子被头狼甩出几米远,虎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虎子挣扎着半跪在地上,它转过头看着马场,看着我和老王叔,慢慢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来了。我什么也不顾抓起根火把就冲了上去。见我跑过来狼群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小白跪在虎子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我拼命挥着手里的火把,东撞一下西扑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面对冲过来的狼群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这时一声马嘶划破长空,也让我一下子从惊慌镇静下来。
天空的圆月好像就在山顶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月亮当中。它高高举起前蹄,鬃毛在风中展开飞扬,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翅膀。马棚里的马匹也跟着昂首挺胸一起嘶叫起来,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不知所措,它们互相碰着鼻子,好像是在询问应该怎么办?那只头狼面对这意外的挑战丝毫不惊慌,它也一样仰起头回以尖锐的咆哮。我停了下来不住地喘气,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满了泪水,被风一吹脸上的肉如同被刀割过一样疼。我望了望远方的身影,它会是二宝吗?我没办法确定也没有时间却确定。我抱起跪在地上的小白,刚要去抱虎子的尸体就听到老王叔在叫,快回来,都死了还抱啥。我咬着牙抱着小白就往回跑,小白好像已经受伤了。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现在抱着它已经不像当初那么轻松,三、四十斤的分量现在就好像千斤重担一般。
还没有等我跑回马场,狼群已经重新组织好攻击,它们又开始从黑暗里围了过来很快就冲到了我的身后。老王叔接连打了两枪,又有一只狼被老王叔一枪给轰倒了,狼群的动作又迟缓了些。眼看就到了院子门前,突然从黑暗中斜窜出只狼来,冲着我就扑了上来。而我已经傻傻地不知道躲了。
二十三
一直到等老王叔把我推倒我才回过神来,可是那只狼却已经扑到了老五叔的身上又抓又咬起来。我连忙扔下小白拿起地上的枪,抡起来一枪托就打在了那只狼的头上。那只狼“嗷”的叫了一声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蹿到了黑暗中,老王叔身上却已经满是血迹。眼看着狼群一点点向我们靠近我大声地喊着老王叔。老王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我喊:还不快跑,等啥呢?我一手抱着小白一手扶着老王叔,只有几步的路竟然走得如此艰难。大妈在院子里看见我和老王叔,也不顾一切地想向外跑,老王叔叫了一声,别出来,给我看好院。
终于走回了院子,大妈连忙把院门关上,我和老王叔一起瘫倒在了院子里。我喘了两口气突然想起了老王叔的伤,我去扶老王叔,结果老王叔抬起手就给我一拳头冲我吼着,你傻呀,为了条狗为了个狼崽子就跑出去,你不要命啦。火光下我看见老王叔的脸也已经是老泪纵横,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地额头上落下。我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老王叔叹了口气,哭啥呀,还没死咧。我借着火光看着老王叔的伤口,老王叔的棉袄被狼挠得稀烂,里面的棉花已经飞得差不多了,直露出老王叔那单薄的脊背。老王叔的背上好几条血口子,深处已经见到了泛着白茬的肉,只要一动血水就从伤口里渗出来。老王叔痛得不住地往回吸着气,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干吗那么莽撞,害得老王叔受这么重的伤。见我一直在哭,老王叔拍了拍我肩膀,娃儿,别怕。刚才我也是一时性急打了你。老王叔停了停说,孩子!你是好样的!我这辈子见的人不少,能像你这样心好孩子可不多。冲你为了虎子能跑出去,我们老两口就是豁出命也得把你送出去。
我听出老王叔的话里有话,我问老王叔:老王叔你这是啥意思?咱们不是一直要三个人一起守住马场吗?
老王叔刚刚话说得急了,连吐了好几口气才惨然一笑,傻小子,我和你大妈在这马场一辈子了,早就认定了就是死也得死在这马场了,何况我现在只剩半条命了,哪还能跑得出去呀。
不行!我大喊了起来:不行,要死三个人一起死!
老王叔的嗓门一下子也大了起来,说送你走就送你走,你还能犟过我?老婆子,咱们只好那么办了。大妈回头应了一声,又冲我笑了笑。孩子,你老王叔有打算,你不用为我们操心了。老王叔刚才喊了几句气又有些上不来。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对我说,娃你现在知道这狼群为什么围着我们马场不走了吗?我看着老王叔眼睛盯着我怀里的小白,我也明白了,是为了小白。老王叔说这真是白狼崽子呀,真没有想到这也能让你撞到,这也说不定是你的命呀。小白躺在我的怀里,胸口一起一伏。小白的伤也很重,脖子上好几处咬伤,腿上也被头狼咬得渗出了血。我咬了咬牙说,老王叔,咱们……咱们……把小白扔给狼群吧。老王叔说不行,他的语气很平稳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这白狼是神物,被我们遇到就是仙缘,如果我们不管一定会招报应的。老狼王逆天行事一路下山就是为了追杀白狼,今年一定不会稳当呀。孩子,白狼不能死,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它。我觉得咱这三人儿中有仙缘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所以我和你大妈为你干点啥也是心甘情愿。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老王叔拍了拍我的肩,突然又问我,你说刚才那马会不会是它?我摇了摇头说太远了我也看不清。老王叔笑了一声,但看起来却是那么凄凉,这是什么世道,活一辈子竟然到老看到了麒麟和白狼。
院子里的火虽然还是那么旺,可是剩下的木柴却越来越少了。我换过大妈拿着枪站在院门口,大妈则在院子里给老王叔和小白包扎好伤口。我眼睛紧盯着院门外,狼群又隐蔽到山坡后。整个山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虎子的尸体也静静地躺在地上。它的血已经将雪地染成了暗红色,月光下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我不由自主又是想起虎子这些陪伴我的日子,我知道我这个人是太过软弱了,就连死只狗也会如此激动。但有些事情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你想着改变,可是一旦事情发生你还是一如既往。这就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种人根本不适合上战场,老天把我从一个战场上拉回来却又把我送到了另一个战场中。这场战斗我到底会不会赢,现在也许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小白真的就是白狼,它也是老天选中的狼神,却被自己的同胞追杀,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命。我回头去看小白,小白的伤口已经被大妈包好了。它趴在地上好像没有一点力气,只是一直抬着头远远望着狼群,看样子小白在两、三天之内都不可能走动了。老王叔和大妈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后院,我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因为老王叔和大妈的态度太过安详了,早已经没有了两天前面对狼群的急躁与不安。以前听班长说过,先锋班的同志往往在战斗前几分钟都会慢慢平静下来,那是因为誓死的决心让大家变得坚定起来。难道老王叔和大妈真的准备牺牲自己来救我吗?那我到底要不要自己一个人走?我是不是应该听他们的话呢?我被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心里闷闷的,又是一夜没睡,脑袋也不争气地疼了起来。这时大妈走到我身边,她把我手中的枪接了过去。孩子,去后院吧。
我来到后院,老王叔扶着马圈的栅栏站在那里。他冲我微笑着,我看见他身后的白马已经上好了马缰。他见我过来,就转过身去。他借着火光仔细地看着每一匹马,他走进圈里挨个地摸着它们。最后老王叔从马圈里走出来牵过来那匹上好马缰的白马。
娃,拿着。
我接过缰线愣住了。
老王叔拍了拍马脖子,这马现是在马场里跑得最快的马,也是头马。一会你就骑着它往外跑吧。我叫了一声老王叔,老王叔冲我一摆手,别说了孩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咱们三个人不能都让这狼给困死了,火烧不了多一会了,火一灭狼群马上就进来。到时候连人带马全都得被咬死,一会你骑着马带着马群跑出去,说不定还能活。
我问老王叔,那你和大妈怎么办?孩子,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就剩下我和你大妈还有白狼,我们找个地方就能藏起来,总不能大家都绑在一块受死吧,分开了也许大家都能活。
真的吗?
老王叔稍微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说,其实这也是个下策呀,对不起这些马了,而且你也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的。你到时就骑着马闷头往山外跑,马群出去肯定冲散狼群。我和你大妈就借机会藏起来,到时候马一定会死掉几匹、跑散几匹但我们人就可能都保住了。
我知道现在也只能用这一个办法了,老王叔现在身上有伤他和大妈都不可能骑马出去,如果硬要骑着马冲出去可能情况更糟,想到这里我就接过了老王叔手里的马缰线。
娃儿,别担心。只要你一旦跑出山就能到镇子里找老张、找支部来救我们了,那我们不全都能活了嘛。还有如果那马驹真的不是凡物的话,它也一定能护着你、护着这马场。我就不信咱们爷俩命能绝在这。
我冲老王叔用力地点了点头,老王叔笑了,可是借着后院微弱的火光我看见老王叔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挂上两道泪痕。
大妈给我系好了腰上的皮带,把菜刀别在了我的腰上。别担心,我和你老王叔不会有事的。我含着泪点了点头,不知这次出去还会不会再见到这他们,老王叔和大妈在这几个月里对我如同自己孩子般的爱护。我在这马场也像在家一般舒服,没想到离开时竟然会是这种生死离别。我走到小白身边蹲了下来,小白还是虚弱地站不起身子。它用舌头不断地舔着我的手,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又流了出来。这马场似乎都是因为我的到来才发生如此变故,如果没有我,没有小白,这马场一定还会平静如往昔。我知道没有可能回头了,既然已经如此也只好大步地走下去了。我站起来冲大妈大声说:大妈你等着我,我一定把部队带回来救你和老王叔,你们一定要小心躲好,我还得吃你给我做的山菜馅团子呢。大妈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我转过身就跳上了马。
老王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马圈的草棚上,他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手扶着肩上的伤口不住地咳嗽。我紧张地叫了一声老王叔,老王叔冲我哈哈笑着,孩子,别怕。你老王叔老胳膊老腿还能用,最后送你一次,也让你看看你老王叔当年的模样。看我骑稳了马,老王叔继续说着,孩子,你看我这马只给你上了缰绳没上马鞍,这是有讲究的。走山路是不能放马鞍的,颠几下子就把你的大腿磨破了。而且一旦落下马,鞍子还会绑住你的脚。孩子,腿要夹紧,手就牢牢抓住缰绳,身子能多低就多低,马跑起来时要附下身子抱着马脖子。我把缰绳在手上缠了几缠,冲着老王叔点了点头。老王叔站直了身子,冲天大口吐了几口气。老王叔一抬手就扯起了手中的闸绳。
哟荷……
随着老王叔的一声叫喊,几十匹马一齐冲出了马圈,冲后山奔去。我低下头把身子紧紧靠在了马身上。
身子不知撞到了什么,腿也被旁边的马匹夹得生痛。我什么也不顾只是紧紧地用双腿夹着马肚子,风从面前呼呼地吹着,我听到了老王叔在我的身后歌声。
山风响,麒麟叫,
英雄自古仰天笑。
湖水摇,白狼跳,
英雄相惜肝胆照。
二十四
马群还没有跑到山坡就被路旁边窜出十几道黑影团团围住,是狼群!马儿们受了惊,马群一下子被分开,我听到身后的马发出惨烈的嘶叫,有几匹马已经被狼群扑倒。我已经顾不上别的只有拉紧手里的缰绳,想让身下的马跑得再快些。可是我骑的这匹马也受到了惊吓,来回地打转却不知道往哪跑了。这时天还没有放亮,马转了几圈我便看不清方向,缰绳勒得虎口生痛,我左手抱住马脖子,右手拢住缰绳又在手腕上绕了几圈,身子紧紧趴在马背上却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样下去一定会死掉,眼看着又有两匹马被狼咬伤倒在地上,虽然也有几只狼被马踢伤、踩倒,但是剩下的狼却越来越凶猛。马群被狼群是紧紧围住,剩下的马儿们贴得越来越紧,而我骑的马被圈在最里面动弹不得,我完全不知所措,只是感觉汗水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衣服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砰……
是一声枪响把我惊醒过来,是老王叔!我回头望去身后一片火光,老王叔把马棚给点着了。火苗越烧越高,借着山风不一会就冲到几米多高。马场后院瞬时成了火海,火光映红了半个山谷,我听到了老王叔沙哑的声音。
快跑呀!借着火光往前冲!
听了老王叔的话,我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背后的火光我看清了山路,抽出腰上的菜刀用刀柄使劲往马屁股上一戳。身下的马疼得竟然跃了起来,然后猛地冲出了狼群往山下的路跑了出去。刚转过一个弯一个硕大的黑影突然从我头上蹿出来,是老狼王!它向我扑来,我连忙趴下身,感觉后背还是被抓了一下,好像棉袄已经被它撕开两半。我身下的马也吓得停下了,老王狼一落地又借势扑了上来,我身下的马高声嘶叫起来双蹄高高举起,老狼王没有从正面冲过来又蹿到了马背后。这一次马没有来得及转身,那只头狼一下子就蹿了上来咬住了马屁股。马疼得跳了起来,它像踩到了弹簧一样不断上蹿下跳想把那只头狼从自己身上甩掉,结果它将狼和我一起甩了下来。
我的身子已经落了地,可是缰绳还紧紧地缠着我的右手。我整个人被吊在了马的身上,左手的菜刀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右臂关节不断被拉伸,我也觉不出疼了只是空着的左手在无意识地挥舞着。马感觉背上轻了许多竟然飞奔起来,它顺着另一条小路跑了上去,那是上山的路。我大声喊着让它停下来,可是马已经惊了,完全不听我的话,它越跑越快。我的小腿还有膝盖不停在冰冷的雪地上磨擦,还好地上有很厚的雪才不至于把我的腿磨破。我的身子随着马匹来回地颠簸,右手已经快没有知觉了。我努力想用左手抓住缰绳,突然左腿猛地撞在了路边的树干上。我疼得啊的一声大叫,我想我的膝盖已经撞碎了吧。再没有力气挣扎慢慢地我昏了过去……
是谁说神就能帮我们得到一切?
是谁说神就能让我们长生不老?
我看见山上的麒麟脚踩着祥云,
我看见山下的白狼飞跃过深谷。
神呀,请你告诉我。
何时我才能得到它们?
……
我听见有人在唱歌,歌声是那么深沉。就在我耳边我却睁不开我的眼。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能感觉到身边是那么漆黑。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边响起。
麒麟惊,白狼现。正月十五,飞来横祸。
是你!肃慎!
肃慎看着我眼里满是悲哀:申,你不信我的话,当初让你走你不走,你还带走了白狼,现在后悔了吗?
难道这一切你都知道?你真有那么神?还是你把狼群招到这里来的?
肃慎苦笑,我哪有这个力量,申,招来狼的是你呀。
我?
如果不是你,麒麟怎么下凡,如果不是你,白狼怎么现世,可是又是因为你麒麟不肯变身,白狼不到时辰便下凡,又不肯随我离去。肃慎越说越急,步步向我紧逼。
我向后退着: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说的,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说得自己好像神仙一样。
就算是神仙又如何?肃慎苦笑了一声,你还不是一样连神仙的话都不听。
那你一定知道如何救马场了?为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然后在这里说些风凉话。
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无能为力。神也不是万能的呀,我只能看到前因,却不能看到后果。何况我还不是神,但申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你与这长白山都极有根源,命不该死的,你放心好了,但别再想回马场,那里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那马场和老王叔老两口呢?
你把白狼带回马场,就已经改变了他们的命,他们在劫难逃。
既然是我惹祸上身,那我也绝不会独自离开马场的。这是哪里,我要回马场!!
现在果然是不再相信神的时代。白狼选择你果然没有选错,但是命运可不可以改变就看你们自己了,记住我说的话吧。
身边慢慢静了下来,肃慎的声音也越行越远,我又慢慢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