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学期,平儿都在一种矛盾而又渴望的心理中渡过,渴望见到茉莉,却又不想主动去联系她,对于她以书信方式结束两人那晚谈话的尴尬的方式,他并不接受,相反,他认为这是茉莉在逃避问题。
一切问题,包括他跟这个家。
除非他永远不出现在这个家里,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妈妈温柔的笑声,方叔叔幽默的谈吐,弟弟妹妹们的顽皮,都是他所留恋的。
转眼,期末将近,对于一直都是学霸的平儿来讲,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老师讲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晚自习也没一点新意,唯一让他这个高二生感到有点兴趣的,是新来的班主任很对他胃口。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新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教师,由于之前担任他们班主任的男老师突然结婚,所以学校聘请了新的班主任。
据可靠消息,当然,所谓可靠消息,是跟他一个宿舍的“秋刀鱼”说的。
此君因眼睛太小,便被同学们送了秋刀鱼这个绰号,对于小道消息的收集,此君绝对是班里的万事通,加之两人睡上下铺,不用故意打听,也能知道。
新来的老师叫上官凛子,长相很是清纯,之前有在其它学校担任班主任的经验,秋刀鱼说上官凛子已经二十七岁,但从面相上看,顶多二十一二,不超过二十五,对于这些青春萌动的高中生来讲,授课的老师突然变得秀色可餐,自然能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
但学校终究是个职场,拼的还是实力,包括平儿在内的所有孩子,都对这个新老师持观望态度。
她负责教他们的语文,以及孩子们的日常生活。
上官凛子第一天进教室上课时,就被这帮娃娃兵给捉弄了,有几个经常闹事的男孩子说想打赌看上官凛子内衣的颜色是什么,于是,准备好了水,在老师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写字时,准备把水泼到凛子的身上。
这堂课讲的是余光中的《乡愁》,平儿很纳闷,初中课本上学过的诗,何以高中要再学一次?但老师在上面讲,作为好学生的她,也只得耐着性子听。
就在老师快写完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时,那几个男生已经悄悄走上前,把准备好的水正要往凛子的身上泼,平儿突然起了恻隐之心,“嘭”地站起身,大声喊道:“老师,我有问题要问。”
毫无疑问,在凛子转身的那一霎那,几个调皮的学生被逮了个正着,最后,这几个学生被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并且被惩罚绕操场跑十圈。
平儿无疑成为了这几个孩子眼里的眼中钉,无奈的是,无论是打架,还是成绩,这几人都不是平儿的对手,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星期三没有晚自习,学校四点半准时放学,平儿跟校门口的保安借了单车,准备到附近的运动场去溜达溜达。
青春无疑是孤寂的,以前尚且有茉莉陪他,自从那晚后,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与世隔绝了,本来话就不多的他,这会越发的独来独往了,几乎不与人同行,就连秋刀鱼,也没那个荣幸。
骑车是想发泄一下内心的郁卒,许久不跟他联系的茉莉,抑或是许久装作无所谓不与对方联系的自己,都让他感到厌倦,好端端的关系,被他弄成这样,真是腻烦透了。
他将书包交给秋刀鱼,让他带回宿舍,自己则骑着单车出了校门口,迎面而来的风让他心情大好,不多一会,就到达运动场,令他意外的是,在这里,他居然遇到了自己的美女班主任,实在是让人不知所措。
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在下课时间再碰到老师,这样子,都别想玩得起劲了。
运动场比学校的操场还要大,有几个人在打篮球,也有附近的初中生在打羽毛球,眼下是初冬,但大家都显得兴致盎然,神采飞扬,只有他一脸郁卒。
他见有老师在,便调转车头,想去外面,刚转身,却有人叫他:“许平同学?”
听这声音,平儿也知道,是他那新来的班主任无疑了。
他无奈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挂着礼貌的笑容:“上官老师好!”
平儿正视他的老师,穿着白衬衫,外面罩着黄色针织毛衣,穿一条黑色小脚裤,脚上是白色球鞋,身材纤细,应该有一米六五左右,在女孩子里,不算矮,头发是自然的黑色,扎着马尾,没有刘海,白皙端正的五官,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握在单车把手上的手掌缩了缩,礼貌地笑着。
“你来这里运动是么?”
上官手里抱着书本,笑着问他,平儿发现,上官在说话时,眼睛特别有神,像会说话。
他下意识地想到茉莉,不知何缘故,他感觉这两人的眼睛有同样的地方,不同的是茉莉没有酒窝,她只要一笑,眼睛就会眯成好看的月牙状。
“对啊!”
他答,并不想说其它话题,他也不认为,跟自己的班主任能有什么话说。
“谢谢你,上一次!”上官突然道,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啊?”平儿愕然,直直地看住上官。
“就是上次,你是故意提问的是不是?为了让我及时发现他们?”
平儿领会过来,上官所说的他们是指谁了,轻轻点头:“嗯,希望有帮到老师。”
“当然,谢谢你!”
上官显得很客气,平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告辞,她又道:“你吃过晚饭了吗?我请你吃饭,算是谢谢你!”
“不,不用,我回学校吃,谢谢老师,我先走了。”
“那好吧,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说!”
上官依然是礼貌有加,没看出对平儿的拒绝有什么不快,事实上,她也只是单纯的想请他吃个饭,表示感谢而已,既然不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平儿在运动场跟老师分开,又踩着单车在附近的空地上兜了十几圈,浑身大汗了,才返回宿舍。
回到宿舍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他只好在小卖部买了桶泡面解决温饱问题。
洗过澡躺在床上,秋刀鱼一直想跟他聊天,聊的都是些无聊没营养的问题,比如哪个女生的胸部大啦,那个女生的腿比较长了,新来的老师说话声音很性感啦,什么的,平儿厌倦这些低俗的东西,勉强敷衍两句,说自己困了,便不再开腔,秋刀鱼无趣,只得找其他人聊。
无奈,对方同样不感兴趣,寝室住四个人,有个还没回来,这个同样是好学生,对这些没兴趣,这个话题也只好打住,室内恢复清净。
平儿怔怔地躺着,寝室里没有开灯,隔壁寝室吵得要命,却一点也干扰不到他,此时此刻,他心里无比思念茉莉,思念地想哭。
而他认为,之所以会突然这么思念,是因为白天见过上官的缘故,自从分开后,她微笑时的模样就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他每想一次,茉莉的脸就闪现一次,胸口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样,让他难受的想哭。
可又不敢哭,几个大男人住的寝室,他如果突然哭,是要被嘲笑的。
正想起床去操场跑几圈,发泄发泄心情,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震动,听声音,应该是信息,因为很短促。
他无精打采地摸出手机,睁开同样无精打采的双眼,看清楚屏幕,让他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信息是茉莉发来的,短短三字━━在忙吗?
他闭了闭眼睛,差点激动地哭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穿好鞋子,踱到走廊尽头,这个地方少有人来,打电话不会被人干扰。
他倚着窗户,看夜幕下的宿舍风光,因为是在七楼,所以能将底下的情景看的清楚,冷冷清清,只有少数人在行走,路灯无力地挥洒着昏暗的光线。
电话拨通了,茉莉轻快的声音响起:“在做什么?”
“正准备睡觉了。”他极力让自己不表现的激动,但不住跳动的胸口,还是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祈祷茉莉没有听出来。
“我打扰你了?”
“不,并没有!”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是打扰,他在心里补充。
短暂的沉默。
“信你看到没?”
“看了……”短暂沉默后,他还是如实回答。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还不知道跟你说什么,你并不想见到我。”
“……”那边还是沉默,估计是没想到平儿会如此直接。
“考试怎么样?”
“马马虎虎。”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平儿心想。
“春节,我可能回不了家,你能来探望我吗?我很想你。”
平儿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彼此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多久,却又都没打算挂掉电话,或许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他愣愣地忘记反应,那边“喂”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我要跟妈妈商量一下,你知道,她会担心的!”
他保持着冷静,过后再想,自己能这么冷静,真是个奇迹。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当然”这两个字了。
那边略微停顿了一下:“那好,决定好了通知我,别跟妈妈说,是我让你来的!”
“好!”
然后,他们挂断电话。
平儿愣在原地很久,反应过来后,他急急冲回宿舍,将手机放好,换上运动装跟球鞋,奔向操场。
刚才的那个电话,让他没法再安然无事地躺在床上裝死,大脑一片混乱,他不明白,茉莉如何突然让自己去见她?她明明知道他心里爱慕着她的。
在大脑一片浑浊的状态下,他围着操场跑了十圈,仍没有将那个电话留给他的阴影挥散掉,直到他感觉自己跑不动了,才回宿舍,往床上一趟,死一般睡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等待中渡过,最终,平儿还是决定在学校放假后,去北方探望茉莉,至于理由,他觉得很好找,妈妈也不会怀疑什么,他就说自己想茉莉了,想去看看她。
如他所料,在快考试的前一天,他打电话跟江南说了这件事,江南只说了句你一个人出远门行不行,便没再多问,他当然说没问题。
就这样,期末考结束,等待成绩单出来的一周里,平儿给茉莉去了电话,说会先回趟家,整理一下书本,再去她那里,并表明,妈妈并没有怀疑什么。
茉莉也回信息,说已经从妈妈那里得到消息。
成绩单在一周后出来,毫无悬念的,他以年级第一终结了这个学期,将奖品跟成绩单一起塞进书包里,告别老师跟同学,他踏上了回家的汽车。
回到家里,将成绩单交给江南,看到她脸上欣慰的笑容,以及她兴奋地抱着自己转圈圈的幼稚动作,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想哭。
他也说不清楚,这哭源于何处?或许是因为茉莉,或许是因为自己,他不明白,茉莉为何会如此排斥家里,这个家这样好,她有什么不满足?
但同时,他好像又能理解茉莉的心情,如此善良温柔的母亲,可能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希望别人与之分享她的爱。
而茉莉,却要与包括方叔叔在内的四个人一起分割这份爱,这或许,才是她真正抗拒回家的原因。
离春节还有十天的时候,平儿动身去茉莉读书的城市,茉莉在电话里说她在一家咖啡馆打工,若是他去,会提前请假。
他是坐飞机去的,下飞机时,是茉莉来接的他,北方的冬天有点让人招架不住,茉莉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口罩,连靴子也是白色的,巧的是,他脚刚着地,天空就飘起了大雪,而且是鹅毛般大的那种。
茉莉向他招手,露在外面的大眼睛眯了眯,平儿猜测,口罩掩盖下的那张脸,应该是笑了笑的。
“平儿,这里!”
她唤着他的名字,像小时候那样,他们去外面摘橘子,他个子矮,总是摘不到,她会突然从树的那边蹦出来,吓他一跳:“平儿,这里,你看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