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丈夫是怎么认识的？”平儿突然问。
佳子狠狠吸了一口烟，烟丝消散在空气里后，她才缓缓道来：“一个亲戚介绍的，那时候，我刚第二次从疗养院出来，就认识了他，他也是刚离婚没多久，一个人生活，跟我认识后，两人也蛮谈得来，交往半年后，他说干脆结婚算了，我当时吓了一跳，突然提出结婚，我一点准备也没有，但欣喜还是有的，而且，交往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对我很是照顾。”
“我便同他说，若你想同我睡，也是可以的，我并没有什么处女情结，也不在乎你结过婚，这半年来，你对我也是照顾有加，我以此作为报答，也是说得过去的，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千万冲动不得。”
“谁料，他却跟我说，我并不是单单想同你睡，是想跟你结婚，一起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此而已，若你不同意，或者说，想再考虑考虑，也是可以了，我当时听了真的是感动啊，得过这样的病，还能碰到这样的男人，想想，老天爷待我已经不薄了。”
“如此，我便点了头，双方家长见过面，也都满意，虽然他离婚过一次，但为人正直，又有一份不错的职业，我父母也没反对什么，认识他八个月后，我们就成了合法夫妻，婚后生活也是琴瑟和鸣，虽然没有多浪漫多轰动，但就我而言，是已经满足了，孩子出生后，我便辞职在家，仔细想想，那个时候，要是不去那家培训机构上课，说不定就没那么多复杂的事了。”
“后来是离婚了是吗？”平儿又问。
“与其说是离婚，倒不如说是我单方面要求离婚，前面也说过，他自然不同意啊，抱着我哭了好久，说一切可以从新开始，只要搬去其它地方，我们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的，我当然感动啊，但是一点也没有动摇，我说，我已经成这样了，往后怕是会越来越糟糕，还是离婚的好。”
“离婚协议他到现在也没签，但签不签也已经无所谓了，从法律上来讲，我们的婚姻已经是无效的了，他现在也有了一起生活的人，听说还未领结婚证。”
“孩子知道你患病的事吗？”已经没有路可走了，两人转过身，开始往来时路走。
“知道吧，但我尽量不见她，听说那个女人对她还不错，前后我也就见过孩子一次，包括我前夫，我都再三叮嘱，往后不要再来见我，我父母在两年前因为车祸双双离世，我更加不想见他们了，徒增烦恼，再说了，十几年了，孩子早跟我没有感情了，见也没用，让她知道有我这么个精神不正常的妈，估计她心里也不好受！”
“你现在看起来很正常呢，完全不像病人！”斟酌再三，平儿这么说道。
“不如从这里出去，去见见家人孩子，重新回到正常社会，一直在这里呆下去，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佳子摇摇头，手里已经没有烟，她也没有再点一根的打算，蹙眉道：“暂时还不想，我怕自己没法适应外面的世界，十几年了，连外面现在流行什么不晓得，还是在这里呆着好了。”
平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顺着心意道：“我相信你能从这里走出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真的，我有这种预感！”
佳子望着他，温柔地一笑：“谢谢你听我的故事，我们该回去了！”
平儿也笑，轻轻颔首，一起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后，茉莉正盘腿坐在茶几前看着一本书，蹙眉沉思的样子，让平儿想起以前小时候，两人在房间里做题的情景，那时候是怎么来着？他永远都搞不清楚英语虚拟语气是个什么鬼，茉莉不厌其烦地讲了不下百遍，但他直到上高中，才弄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回来了？”茉莉仰起脸，朝平儿笑：“到这里来坐！”
平儿挨着她坐下：“一个人呆着很无聊吧？”
“没有，在这种地方，无聊这个词还是不说的好，你们去了那么久，都聊了些什么？”
“一些不能说的秘密！”佳子从厨房端来咖啡，放在茶几上，同茉莉开玩笑。
这时，外面下起了雨。
“秘密？平儿，真的么？不能告诉我？”茉莉将头靠在平儿肩膀上，好看地眼睛注视着他。
“是的，我答应过佳子，不能告诉任何人。”平儿很有原则地笑道。
“好吧，那我不问了，佳子姐，可要到葡萄了？”茉莉转头看佳子。
“有啊，不过，都吃完了，明天再去要点，我一时把你给忘记了。”
佳子望着窗外的雨帘，双手握着白色咖啡杯。
“没事，我也不特别爱吃，平儿，你能呆几天呢？”她又转向平儿。
“明天就得走了，我在大学城附近有一份兼职，后天得去上班！”
平儿也啜了口咖啡，心里却不舍地很。
“真遗憾，还想着你能多呆几天呢，不过也好，春天的时候再来，这里春天可漂亮了，后山有一片向日葵，一到春季，就全部开放，美着呢，那时候来看我们。”
佳子从雨帘里转过脸，笑得一脸温柔地道。
“快别留我了，我本来就舍不得走，这一留，更加不想走了。”
平儿将一直靠着自己肩膀的茉莉轻轻揽进怀里，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说道。
“可以经常给我写信吗？这里禁止用电话同外界联系，除非有特别特殊的事。”茉莉问。
“当然，一个星期写一封。”
“能顺便也给我写两句么，我还蛮期待你的文采呢！”
佳子朝平儿眨了眨眼睛。
“当然，敢不遵命？”平儿笑。
“我们听听音乐吧？这里虽然没电视，音响还是有的，我们平时也会听听什么的！”
佳子起身，完全不像是征求意见，兀自打开了影碟机，放了一张平儿没听过的女声碟片，声音倒是蛮舒服。
“谁的？”他问茉莉。
“卡本特的昨日重现，可有听过？”
平儿摇头：“第一次听！”
“好听吗？”
“嗯，声音很好！”
茉莉轻轻偎在他怀里，咧嘴朝他甜甜一笑，他也跟着笑，佳子则在一旁旁若无人地跟着碟片哼曲，边喝已经冷掉的咖啡。
接下来，他们三个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好些事，茉莉说想听他讲学校的事，奈何他学校生活实在太过单调，他便只好讲他的那个新邻居蔡顶梁，可怎么讲也只有那么几句话，最后索性都闭嘴，专心听雨听音乐。
十点半的时候，佳子说该睡觉了，三人便解散，回到各自的地盘。
房间里没有一点亮光，屋外是秋雨连绵，静谧得不得了，在这样一个即将分别的夜晚，平儿完全睡不着，明天过后，怕是又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茉莉了，而且她的病情也不稳定，这是他最担心的。
如此，他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叹息连连，十二点钟的时候，茉莉突然出现在他睡的沙发旁，挨着他一起躺下。
“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要走了！”
茉莉轻轻靠着他的胸口，声音在静谧的午夜，如同雨点扫过房檐。
“我也是，佳子呢？”
“她睡着了，放心吧，她只要睡着了，就跟石头一样的，不到早上，是不会醒的，平儿，可还会再来看我？”
“会的呀，春天的时候会再来的！”
“真的？”
茉莉在黑暗中仰起脸。
“真的！”
说话间，茉莉的手搂上平儿的脖子，两人深深地接了一个吻。
碍于场所原因，茉莉同样是用手指帮平儿疏导着情感，在那种美妙的手感里，他连续来了两次。
事后，双方都穿好衣服，茉莉站起身，开了一盏小灯，蹲在平儿的沙发跟前，歪着头冲着平儿笑： “再见！”
平儿眨了眨眼睛，突然有点想哭，但是忍住了，笑道：“再见！”
也许是身体的能量得到排解，下半夜，平儿睡得无比深沉，半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雨已经停了，他们三个准实起床，在房间里吃完茉莉做的早餐，去往昨天喂羊的小木屋，奇怪的是，就连这样下过雨后的天气，老伯也早早地来了。
三人一起去羊圈喂羊，茉莉将草一摞摞地扔进羊圈里，白色的羊儿便围上来抖着尾巴卖乖。
平儿只在一旁看着，佳子在隔着两三个羊圈那么远的地方喂羊，平儿猜测，这是佳子故意留时间给他跟茉莉独处。
“每天都来山上喂羊，会觉得烦吗？”
他也学茉莉，拿起框子里的草扔给那些羊，但那羊一点也不领情，呆在原地不动。
“不会呀，爬爬山，运动运动，呼吸一下山里的清新空气！”
茉莉笑，拿草逗着小羊。
“你身体倒是结实很多了，妈妈会来看你吗？”
“会来的，一个月来一次，我也阻止不了她，来了又没话说，你可别跟她说我身体的事，她一见到我，就哭，实在受不了她。”
“她也是担心你！”平儿道。
“她是觉得愧疚！”茉莉看向平儿：“回去好好念书，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平儿笑：“要记得给我回信！”
茉莉点头：“会的！”
“该下山了，疗养院今天还有一堆活要做呢！”
佳子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让谈话终止，三人一起下山。
下山的路相对好走很多，但由于路面太窄，三个人只能前后走，佳子走最前面，茉莉走中间，平儿在后面跟着。
A市雨后的秋天上午，让人如同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平儿眼望两边翻滚的麦浪，以及前面低着头疾走的茉莉，好几次，想叫住她，把她拥进怀里，让她跟自己回去。
但也只是想了想，默默地跟在后面。
回到疗养院，三人一起回宿舍，佳子跟茉莉换上鞋子，准备去参加今天的活动，平儿也开始打点自己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几件衣服，两本书，塞进包包里，便作数。
三人一起走出宿舍楼，在楼下边，佳子跟茉莉要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平儿得往大门口走。
“再见，平儿，期待下次的见面！”茉莉细声细气地挥着手。
“记得写信来，我们翘首以盼！”佳子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再见，多保重！”
他也笑着挥手，三人在楼道口分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来到大门口，门卫记得他，随手翻开上次刚来到这里时，平儿看见的那个白色本子，从里面找出平儿的名字，用笔在上面画了叉，表示来访的人已经离去。
“这就回去了？”跟来的时候比，门卫比之前更和蔼了，伸长了脖子问平儿。
“对！”
“是去有钱的地方吧，我以前也在那里生活来着，但现在呆在这里了！”
平儿笑：“你以前呆在哪里来着？”
门卫说了个名字，平儿说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那门卫又说，城市里的酒吧很好玩，酒很好喝，平儿心想，这人怕是脑袋也有点不正常吧，刚来那天，他也这么说来着。
平儿只回答，自己对酒吧不甚了解，随意敷衍了两句。那门卫还想说什么，平儿借口说要赶车，先一步离开。
在上山时的那个地方等着，便会有车載他到镇上，在往下面走时，他无数次地回头凝视这一片麦浪翻滚的地方，以及矗立在麦浪尽头的那些房屋，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到底，他是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这里的人为何跟外面的人完全不同？还是说，是他不正常？
带着这些疑问，他坐上了回镇上的车。因为心里烦乱，即使离家很近，他也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坐地铁到机场，买了张当天飞C市的机票。
回到C市，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公寓，将行李随意往沙发上一扔，便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一头栽进浴缸，泡了两个小时，直到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才准备起身。
躺在浴缸的时间里，他闭眼想着，好像自己还没完全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