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那里有人
巴达兽2019-11-21 11:114,579

  两日来,向茹默都是一双秀美紧锁,现下堪堪的一双手肘趴就在樱草色胭脂木小几上,盯了茶盏的盖子出神,茶盏盖子里面蕴满的滴滴水珠凝结如露,泫然欲滴,而那茶盏里的香茗,早已冰冰寒凉。

  从昨儿个入夜后,被一个噩梦惊得醒来,向茹默便是再无得睡意,将梦境放入脑海心头,反复的思榷着,却越是思着榷着,心里越是愈加的不安难忍。

  天不亮,就遣了木研出去打听大理国跟象牙郡的天气形势,可是没得下雪,即便是下了,会否要比这巴郡小上些来。

  见木研移步进来,向茹默登然间将身子坐直,想问又不敢问,终还是问了出口:“如何了?”

  木研的一张脸蛋并一双手均是冻得通红,脱下锦红绣棉织彩斗篷,掸着斗篷上面被风刮得沾上的浮雪。

  向茹默端端的瞧了她,希望她将打探到天气的结果说出来,又不希望她将结果说出来。

  木琳张松开紧抿的嘴唇,觑了向茹默的神情,终是开口道:“小姐,大理国和象牙郡……”

  木研的表情已是回答了向茹默,可只若是她未曾开口说出来,心下还是愿意存一份希冀的,提着一颗心,追询:“如何?”

  木研咬牙道了出来:“均是被暴雪覆盖了。”

  闻此,向茹默的心揪成一团,眼底神色凄苦而又茫然,端端的看了前方的一处虚无,半晌后才道:“木研,你知道吗?与其干着急的等一个人的消息,断断不若同他在了一处。”

  木研努力的将唇角牵出丝笑来:“小姐,只是那两个地方同巴郡一样,是有暴雪而已的。”木研重重点头:“仅此而已呀。”

  铜壶滴漏里的水珠滴滴答答下落,声音饶是不大,现下里却如重锤般,点点敲击向茹默羸弱不堪的心。

  凝眉端端的瞧了木研:“难道就如此这般干等下去?就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木研咬着下唇,轻轻摇头,口吻中满是心疼:“小姐呀,那日里你在大门当口,身子已经是被风雪灌透了。”

  言及此,不由庆幸道:“没有着了风寒,木研却也是感到万般之幸了。”

  将眼神转向牖户外:“今日里,小姐即便是在出去,不还是着于风雪处干站着吗?”

  那个噩梦堪堪的又直着冲入了向茹默的胸臆最里边,扰得灵魂深处重重的嗡嘤嘤一声响,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木研细瞧了这般神色,道:“小姐,可是又想起了昨夜里的那个噩梦?”

  向茹默上下唇紧抿在一起,微睐了一双美目,重重颔首。

  木研眉头凝得欲要滴出水来,心里头苦楚到无以复加,小姐刚刚只有十二岁,却要承受异于她这个年龄所该承受的,甚至于可以讲来是很多人一生都无需承受的若此般重负。

  木研只感眼睛酸酸的泛着涩意,垂头片刻,抑制住情绪,试着将口气放缓,再放缓,道:“小姐,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

  向茹默微侧着脸,闭目微微摇头,终是吐出一口气来,这才道:“一大团白色在空中悬浮飘荡,好端端的天上堪堪的飞下一匹金色的骏马来,长长的马鬃迎风缓缓而动。”

  向茹默陷入了梦境,沉吟着:“一蹄将这团白色踏破。”念及此,被吓住,猛的睁开双眸,看了木研,缓了半晌,才续道:“一下子就坠下去,不见了踪迹。”

  木研也听得胆颤,这大冷的冬日里,后背竟是涔涔渗出了冷汗来,将亵衣濡得清透。

  向茹默觑着木研:“就是这样一个梦境,堪堪的在我脑海里反复,挥之不去,赶之不尽。”

  木研近乎无声的长叹口气,饶是不会解梦之人,这个梦境任谁也断断然不可能去往好的方面去解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移步至平头案侧的小杌子旁,坐了上去。

  陡然间福至心灵,展颜笑了开来,向茹默纳罕:“这样的一个梦境,你听得了竟是还能笑出来?”

  木研点着头道:“小姐,你想呀,你的梦里只有一匹马坠了下去。”盈盈间眼波流转:“你想呀,就只是一匹马,那马背上可是不曾听小姐提及是有人的哦!”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很符合道理,遂就续道:“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么个旨趣?”

  向茹默只是木研在宽慰她,唇角牵出丝笑意:“但愿吧。”只是自己说完这个话,自己却是都无法说服自己的,郡王就是骑马而行的,他怎会不骑在马背上?!

  庭院当中,莹莹的雪光,透过牖户撒得内室生出一片清辉,薄荷草的香气更将内室蕴出了凉意,让人薄凉与苦寂之感大盛。

  向茹默吐了口长气,透过牖户,想看看庭院当中的那一棵大叶榕树,却是只见了压满了累累积雪的簇簇枝丫,弯弯的,似未上弦的弓。

  那个噩梦复又堪堪将她围将了起来,那匹金色的骏马一遍遍重复着踏蹄坠落的步调,于向茹默的脑海之中。

  这里是大理国东川郡宓畔部偏东北一隅,凄风将漫雪刮得似漫无天际的沙漠中粒粒飞扬悬浮于半空的沙,扑得人脸沙楞楞、硌生生的寒。

  四周目光所及处,均是死一般的寂静,成扬心下骤紧,明白发生了什么,登时间犹如重鼓击打,双耳嗡声作响。

  蓝眼见同伴绿耳瞬时消失不见,堪堪的原地踏蹄转了几圈,扬起马头不住的嘶吼哀鸣。

  怔忡只是一瞬,成扬心神回复,郡王他若不是为了保护我,给我让路,又怎会若现下此般,成扬咬得下唇印出月牙状血印子,想让时辰回到前一瞬,可那是不能够的了。

  百般懊悔,纠结于心,化成撕心裂肺的一声:“兄长!”在喊出兄长的这一刻,成扬才明白,自己同郡王之间早已不是君臣关系,而是兄弟之谊了。

  空谷里幽幽回应着:“兄长、长、长……”声音渐悄,终又重归于阒寂。

  泪水无声淌落,在面庞上凝结成霜华。

  成扬半趴在羊场路上,冰凌蹭得半长棉袍咯楞楞的响,在这阒寂的雪夜,分外扎耳。

  伸探出半个身子,半跪于崖边,冲着崖底坠马的方向,一声声的呼唤,传回来的唯有一声声渐悄的回音,声声呼唤和沥沥回响交杂在一起,在空旷的高山深谷久久回荡。

  也不只是过了多久,成扬明白在这么呼喊下去,是一点作用都起不到了,颓然坐于了冰霜覆雪的地面上,整个人似一座亘古就立于此处的一尊雕像。

  忽而的,似有一道声音从幽暗无际的苍穹之顶划破夜空传出来——之前路过的那个茅草棚,可以去那里求助。

  这个声音,成扬也分不清是上天的旨意,还是于己的思想。

  只是,有了动力,身上顿觉又恢复了力量,于卧冰结雪,凹凸不平的临崖路愈加逼仄狭窄小路上,成扬牵马回转,贴近悬崖边踽踽独行,行单影只。

  佶郡王连同柏布马一同坠入雪山堆,情况万分危急。

  可就在坠至半山处,山腰内里竟是余出块一人余高丈余宽的空地,夹在这半山当中。

  佶郡王当真吉人天相,好巧不巧的正搭边儿落入了这块空地之上,拼尽全力,双手抠住了一处岩缝,急急的往里滚了身子,整个人堪堪的就落入进了洞中。

  白棉锦袍被剐蹭得条条缕缕颤悠悠的抖着,只是还好,身上却是没有受伤的痕迹。

  而柏布马绿耳却是没有这般幸运,直接便是坠入了山崖之底去了。

  佶郡王晃动了酸轴僵硬的脖子,坐起身来,在这里缓了半晌,视线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幽暗,暂时是没有了风险,窝在这类似于山洞的空地,三面遮风,倒还不觉寒冷,只是腹中饥肠辘辘,又口渴难耐。

  长出了口气,面对着目前的现状,思量开来。

  成扬见不得自己,定然不会离开的,很有可能是呼喊寻不到我,便去了之前路过的那个茅草屋找人。

  可是即便是找来了再多的人,若是没得这一方似天降的小洞穴避难,我也就会同绿耳一同接着下落,若那般的话,佶郡王不由得冒出一身的冷汗来,归处是哪里?我也不清楚!

  想到绿耳,佶郡王心底更是一阵揪痛,若是它冻死在这个雪山堆里,是要何等的凄惨。

  望了正前方平行处四尺余远,便是白皑皑的千堆积雪,被坠入雪崖之下的柏布马堪堪的砸出个深坑来,赵佶俯身到前端,屏息凝神向下看,垂直的最低处,隐隐可见一个棕栗色的形状,已经是一动不动了,佶郡王遏制着眼底的酸涩,将欲要夺眶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这么一块丈余的洞穴,以及垂于悬崖底下这么一条笔直的雪洞,洞底是爱马绿耳被冻坨了的尸体。

  死亡于赵佶来说,倒是不怕的,只是默儿姑娘还在苦等着我为她找得盐工呢,找盐工,凿盐井,制盐巴,那可堪堪是默儿姑娘心底里的一个绮丽又繁复的梦想。

  思及此,佶郡王笑了,莫不如自己在茅草棚修养,保自身个周全,只要留得这条命在,那样便就有希冀为三姐儿寻得盐工。

  微微一声叹,只是成扬这是同我受苦来了。

  可奈何他现下坐在这里,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只得由成扬他去了。

  站起身,在这一方没有雪的小天地转了几圈,抬脚用鞋底在三处壁面上狠揣了揣,壁面纹丝不动,灰渣都不曾掉落下来一滴。

  光阴倏然,尤其在这狭小洞口里面,流逝得更加无声无息,更是不知道现下的时辰是几何。

  狭小逼仄又乏氧的空间,让人懵懂懂的萌生了睡意,佶郡王陡然的一个激灵,这可不行,这样下去就是坐以待毙。

  怎么办,才可以出得去呢?我现下的生命不是我自己的,出身在皇家,即是肩负了皇家的使命,现下又是肩负了巴郡宁厂制盐的责任,而巴郡江州巫溪宁厂的那个傻傻的丫头,向府上的三姐儿还在苦苦的等消息呢。

  又一次的念及向茹默,赵佶唇角又一次不只觉的上扬,三姐儿向茹默见降了如斯暴雪,现下心里头会不会有那么一点为我焦急呢?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念了这些,有那么一瞬,赵佶是将刚刚发生的坠入雪山的一切忘却了,心头脑海浮现的是巨大的甜蜜甘美,就好似还在三姐儿的那个温馨中散发着悠悠的似有还无清香的内室里,静静的看了她提笔写字,娴静而美好。

  生存,本就是逢山开路、遇水填桥,没有路,那么我赵佶便生生的勘出条路来。

  佶郡王抬头凝神端看着峭壁上方同绿耳一同落下时,砸出来的那一方窟窿,砸下来的地方紧贴了悬壁一侧,那里直指了苍穹之顶,饶是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天空,却是给人无与伦比的希冀于斗志。

  佶郡王双脚稳健扎于地面,从丹田里蕴生出了股力量,渐渐布满全身,最终堪堪的汇聚凝结于指尖,向上轻轻一跃,双手用力稳稳的抠住了崖壁边的一侧,沿着陡峭的崖壁一点点向上攀爬。

  双手摸抠着崖壁中嵌入的壁坑,脚也在试探着找寻着力点,一双脚固定后,双手继而的在寻找下一个着力点,一点点的向上爬着,岩壁上濡沾了雪,湿滑易坠,每行一步都艰难异常。

  已经是寅时三刻,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成扬花银子雇佣了那个草棚子里的摆生意的村夫几个人,给的银子多,那群人索性连排挡关了,生意都不做了。

  总归是来了个好的天气,风住雪止,成扬带着人按照昨天的原路返回,如今在昨晚佶郡王坠落处来回徘徊反复的向下探查着寻找。

  一个长得就机机灵灵的小个子圆眼少年,趴在崖边向下看,蓦地发现雪山中间有个不及丈宽的不规则的洞子,里面有个白色缓缓向上移动,距坡目测有个不及百丈远,兴冲冲大喝一声:“快看,那里有人!”

  一众人闻此急急聚拢于此,定睛瞧着,那可不就是一个人在缓慢且艰难的向上爬呢嘛。

  见了那个人影,成扬深吸了口气,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是可找到了郡王,悲的是这么长而陡峭的坡,何时能爬得上来呢。

  稳定了情绪,成扬思量着对这几个村民开口道:“走一个腿儿快的,去找极长极粗的麻绳子来。”

  刚刚那个圆眼睛的少年被一个三十几岁的大汉朝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回去跟你娘说,让村里的人把绳子都拿出来。”

  少年郎应着声跑开来,跑出几步又回头道:“可是爹,哪家都没有那么长的啊!”

  中年大汉喝道:“不会打死结都连一块嘛,你脑子进猪油啦!”

  少年郎愉快的应得声,连蹿带蹦的躲着冰咔雪盖一溜烟儿跑了,难行的路却是根本挡不住他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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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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