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笑声,和了这满庭耀耀的烛火,将苑霜的额头上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来,也顾不得擦拭,或者是根本就不曾感觉到吧。
苑霜只觉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似有千百万只小飞虫嘤嘤嗡嗡在头顶盘旋飞舞,一霎时竟是绕得她心神不宁,猛地甩了甩头,想要将这一切都甩将出去,可嗡嗡之声反倒是愈加的增大了。
紧紧抿了下唇,委屈的眼泪就含在眼圈里,我只不过就是问你食不食这个开水白菜,你们就这般的笑?!
苑霜一双手于袖口底下紧紧攥握成拳,也不顾上许多来了,生生喊将出来:“你们都是笑个甚?!我不过就是问一句三姐儿她食不食开水白菜。”
那个委屈的小样儿,逗得人愈加忍俊不禁,想笑又是怕她再生了气去,便就都忍着不发声,向茹默终是没忍住,“噗嗤”又笑了出来。
旋即索性便就捂了肚子趴到了八仙桌上,咯咯咯笑个不已。
这下子苑霜气极,浑身乱颤不已,缓了半天才恢复了些体力来,手扶了八仙桌案“腾”一下子将身子站起来,抬手指了三姐儿来:“向茹默,你笑什么?”
向茹默这才意识到苑霜当真是生气了,便就是“嗳”了一声:“霜姐姐,我正月十五的时候就已经是不在府上了,那个时候已经回去宁厂了。”
苑霜觑着神色瞧了向茹默:“此话当真?”
向茹默重重颔首:“骗霜姐姐你作甚!”
旧恨今恼,前仇旧怨,与这迎新岁之时日没得着上簇新衣衫的压抑于心底的愤懑,在这一刻被开水白菜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弯,一股脑爆发出来,失了理智:“向茹默,你敢不敢为了我苑霜,上元节就在府上过了?”
向茹默闻得此,真的是纳罕不已,定睛看了她:“霜姐这是怎么了,如此这般难不成就为食道开水白菜?!
苑霜也不言语,只觑着神色瞧于她,眼神似两道冻彻了千万年的冰川,森寒刺骨。
向茹默笑容澹澹,恰如一弯骀荡春色里孱湲流淌的小溪水,似欲要将这两道冰川冲击融化开:“那你告诉姑姑指导庖人做来食便就是了。”
向茹默轻轻将耳边碎发掠于耳后,缓缓又道:“这道菜的制作功夫饶是繁复得很,食材用的种类也多,可却是好在这些食材都不是甚紧俏之物。”
向茹默不这般说还好,愈是这般说了,苑霜却愈加的愤愤不已,她是误入了牛角尖里面了,一门心思认定了只有向茹默在府上过上元节,向府上才会食得上这一道开水白菜来,同是不是紧俏之物,姑姑会不会指导庖人来做都没有关系。
瞪着一双本就如铜铃般的大眼睛,与突出的前额交映成趣,显得眼睛愈加圆而大额头愈加的突出,愤愤的:“就看你让不让我食了!”
向茹默无奈道:“霜姐姐呀,瞧你这般欢喜这一道菜,默儿当真是想让你食的。”旋即不由轻缓缓摇头而道:“可宁厂那面要赶工期呢。”
“哦,对了”唯恐怕了苑霜不相信,向茹默又补充了续着:“前些日子大雪封地,土层梆硬,舂下不去铁锨。”
一双美眸中蕴满诚意:“这不是过了迎新岁之日,也就是明日里,这天儿便也就是立春时节了,再过了十天八日的,便也就可以着手筹备挖盐井之事了。”
“就说你在不在府中过上元节吧?”苑霜全是不理其他,就单只挑了这一句来说,额头之上的川字纹瞧起来更是愈加深刻。
八仙桌上的另外三位长辈也没打算掺和她们两个女孩子的事情,便就是各自饮着酒水,谈着天,叙着话。
向茹默不知作何回答才更加合适了,只得默然端坐于此,心绪有些微微发堵,忽而的觑见了盏中的一块麻婆豆腐,红艳艳的润泽油亮,中间还掺杂了圆润的几颗被油炸得酥烈开的花椒来。
向茹默思忖着,这道菜或许是辣味多些,亦或者是麻味多过辣味,总之是麻辣鲜香活,她还记得这五个字是对麻婆豆腐的评价,现下里食了这道菜,心情或许会舒服些吧。
念及此,不由的夹起来食了,登时间口腔里便就汇满了那五种味道来,舌尖上有了感觉,心思便就都专注于了舌尖,心里头的不舒服膈膈应应的感觉便会差了些。
苑霜紧紧盯住向茹默的双眸,都这功夫了,你还有心思来吃,愤懑的情绪又一次高涨,又是问之一句,声音的分贝之高,震得人耳膜发鼓:“就说你在不在府上过上元节吧?!”
怎地这般说了,霜姐还是单问了这一句来,饶是向茹默的性子再是淑和婉雅,也有些招架之不住了,面上的笑意不由得便也就散尽了,重复着道:“霜姐,默儿说过了,宁厂要赶工期的。”
苑清秋也蹙起眉头来:“霜儿,你怎地问了这般多,你默儿妹妹不是同你说了嘛,宁厂要赶工期的,今儿这迎新岁晚膳同我们一起用了,不是也很好嘛。”
苑霜嘟着一张阔口,红润润鲜泽泽的,看起来似两片油炸香肠:“我就是问三姐儿在不在府中过上元节?”
苑清秋性子这般好,这一刻听了她反复的念叨这一句话,也有些急了:“怎地你却是这般不懂道理,你默儿妹妹要回宁厂去赶工期。”
向寄北作为姑父也不好说什么,便就由了苑清秋来说教,向老夫人只作未闻,食不食开水白菜这不就是个琐碎的事情嘛,她不想掺和进下一辈乃至下两辈人的这些个琐碎的事情上去。
苑霜又觉委屈不已,客居于府上当真是不若人家府中亲生的孩子,还想当然的以为,我不就是问下她在不在府上过上元节嘛,怎地你们就这样百般的说将与我?!
整个这一张八仙桌之上,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唯向老夫人举玉箸的一双手来回的夹了菜,在烛火的映衬下,于桌子上投射出了黑暗暗形状不定的影子。
烛影幢幢间,不知何时起,地上便是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来,一个声音柔柔哑哑中又夹了两分清冽一分促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侄女和我嫂嫂的侄女呀,你们两个小鬼这倒是怎么了?”
听闻到了向月光的声音,苑霜犹如遇到了一个极大的救兵来,抬眼望了向月光,两行泪珠倏然间便就从腮边滑落:“姑姑,三姐儿说她不在府上过上元节。”
饶是只有十五岁的舞勺之年,而再过个把时辰便就到十六。岁的舞象之年,看起来却丝毫读不出少女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惹人怜爱,倒读出了老泪纵横的意味来,声音极低的嗫嚅着又道:“我越是让她在府上过上元节,她便愈是要回宁厂。”
苑霜本就心眼儿实诚,她这个稚嫩嫩的小菜鸟哪里是向月光这个老油条的对手,这会儿子被向月光这般一摆弄,心里头愈加的似被猪油梦蒙了心神,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了那一道开水白菜来了,眼见上元节那一日食开水白菜无望,也难怪见了向月光便就落下了两行泪来。
向月光轻缓缓抚了她的头,听起来言语的口吻简直是柔情似水,都能把人给融化了:“苑霜,就为这?”
苑霜若同被人看透了心思,却又得着了百般呵护,被向月光的这样一副柔柔和和的形容弄得乖巧到无以复加,完全同刚才的她判若两人,蕴了慢慢一目柔光:“那样苑霜在上元节便就食不上开水白菜了。”
向月光作势哈哈笑了,手上抚着苑霜的动作愈加的轻柔和缓了,似被天上绵柔柔的云彩包围了:“哦,原来我们的苑霜是怕食不上这一口开水白菜来!”
苑霜重重点头:“姑姑,苑霜就是为了食上开水白菜。”砸么着嘴唇,似有无限回味于口中,饶是不善言辞于她,这功夫也端端的说出了几句大有深意的话来:“的确是太好食了,没有开水白菜的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了,以后再食得甚都是食之无味了。”
而后又怨恨恨、凄楚楚瞧了向茹默来:“可她非说不在府上过上元节。”更多的泪珠子便就泫然而落:“她明明就是看我喜食这道开水白菜,便就故意的不在府中,让我食不上来。”
饶是温暖如春的正厅内室里,向茹默还是被这个苑霜唬得一头冷汗,当真还是头一次瞧见了霜姐姐还有这样一股子天真幼稚到无以复加的劲儿呢。
向月光瞧了向茹默来,声音做的是柔柔婉之貌,听得人浑身不自禁的便就酥麻了半边:“我说三姐儿,瞧你霜姐姐说的这个可怜见儿的。”
似玩笑,又是认真,弯下腰拽过了向茹默的一只手来拉住,缓缓摇动着:“那你就帮帮你霜姐姐她呗,好不好嘛。”
向茹默被姑姑这般端的唬了一跳,姑姑不曾出阁,相貌在年轻些,打扮的也是少女之貌,这若是不知情的,还得以为这是姐妹俩在嬉戏呢。
向茹默纳罕不已,脱口道:“我怎么帮她呢?”
向月光收回一双手,连连拊掌笑着而道:“瞧瞧,瞧瞧,这让三姐儿你说的,怎么帮你霜姐还不知道了,就是上元节在府上跟大家伙儿一块过呗。”
旋即又眸光流转瞧了老夫人、哥哥与嫂嫂,声音缓有提高,就连一直瞟于这一张桌的向茹芸、向登鹳与向茹雪此一刻都具是听清了这些话来:“苑霜也没别的意思来。”爽朗朗的笑了起来:“依着我看呢,她食开水白菜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她还能是个甚意思呢,向茹芸都忍不住于心底里窃笑了,又有几分悲叹,这个苑霜本就是个笨的,现下这一年一度的迎新岁晚膳上,竟然为了食得个白菜,而闹得让人啼笑皆非的,这若是传得出去,可真真的便就是个向府的笑柄了。
向月光幽幽的说着,丝毫不曾停止:“苑霜她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三姐儿跟我们多待个几日,原本在外府回来一次就是百般不易的呢。”
向月光郑重其事的道:“咱们说说苑霜的意思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众人闻之便都具是沉默了下来,唯八仙桌中央的那一盏盏昏黄的烛火耀耀而动,将正厅八仙桌这一周围照射的若同晚霞透过牖户的光芒。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老夫人瞧了向茹默,缓缓开得口来道:“姑姑说的也当真有道理的,三姐儿当真是难得回来一次,那便就在府上多住几日吧。”
向茹默听得此,不由喟叹不已,边胡乱拂去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一壁就忙不迭的摆手解释着:“不是的,不是的,默儿的确是要急着回宁厂的。”
向月光将她的形容都觑在了眼里,一双素白柔荑掐了纤细腰身,不急不缓的又是道:“我说我的好三姐儿呦,你便就是在府中陪了祖母跟父母亲过了上元节再走,便是又能耽误几日呢?”
看了嫂嫂苑清秋又道:“三姐儿哟,你不知道,姑姑我却是知道的,你不在府上的日子里,你的母亲是有多么的想念你,想念你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生生挨过的呀。”
向月光说的情真意切,摇头苦苦嗟叹着:“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让她这般一说,便是苑清秋也喟叹不已,别过头去偷偷拭了眼角泫泫然欲坠的一滴清泪。
向月光只作未觉,转眸看了向茹默来,就见向茹默也在瞧了母亲试泪,便就又道:“三姐儿,你说呢?”
这一张八仙桌边向老夫人、向寄北夫妇、加了苑霜,另外两张八仙桌边的向茹芸夫妇与向茹雪及苑家三姐妹,于这一刻里,却都是盯了向茹默来看,欲要看她能说出个究竟来。
向茹默也瞧到了这几张桌上众人的祈盼着知道答案的眼神,叹笑了一声:“诸位家人,过了迎新岁,也就是过了大年初七吧,默儿就是要离开正府,回到宁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