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中的沧澜谷底,静夜沉沉,浮光蔼蔼,冷侵溶溶月。
大青石的这一边是向茹默并了赵珏于木研在谈诗论赋,而大青石的那一边,是各自分散开来坐的盐工在用着晚膳。
食得快的,现下里便是已经用将好将青铜簋推放到了一处,而食得慢的也就剩收个底儿了。
向茹默同赵珏婉婉朗朗的诗歌对决,众盐工食餐的饱腹满足之感,和了这清风吹落积雪的簌簌声,堪堪是一幕旖旎月色之中,最动人的人间烟火。
待得向茹默带得了一众盐工回到外府兰苑的时候,已经是初更过半了,先是各队长安顿好了一众盐工都回各自的联排房歇下。
木研又指了庖人刷洗好了青铜簋、玉箸与桶篮筐碟,而后又归置入位。
赵珏这一次可是早早的回去了,用他的话说,上一次就是自己同向姑娘聊天甚久,被冻得受了风寒,这一次里断断不可再做出那般事情来了。
兰苑内室里,木琳都添了两次柴了,始终保持着壁炉之火旺旺的燃着,明黄略红而外周微蓝一束火苗燃燃而跳动,蕴生出满室的馨然与惬意,暖意融融的。
樱草色胭脂木小几上的翠碧色微小宝塔熏香炉里,涌涌燃着灵香草来,淡淡的草药香混了些许甜腻的味道化成了一缕青烟,顺着宝塔顶尖徐徐冉冉的上升。
兰苑内室的门骤然间被打得开来,融融暖意中夹裹了灵香草蒙昧昧的香气扑得面来,惬意之感油然而生,从心底开始,温暖到四肢百骸里去了。
这两日一夜全部都在外面,尤其是现下里还是个季冬的时节,饶是谷底的气候一向平和温婉些,饶是穿着的保暖舒适,可时辰久了,也终还是抵不过大寒彻冷之意。
向茹默现下里被这骀荡如三春尽开颜的暖暖气息打在脸上身上,瞬间便驱散了这两日一夜里沁入身体里冰然然的寒意来。
向茹默瞧见壁炉里的火旺旺的燃着,火苗簇簇的影子于雪白的墙壁上熠熠闪动,禁不住于心底深叹,有人有家才方有了这融融的暖意来。
“小姐”木琳神色专注,用细白软布裹了个昏黄杂了青黑色的一个精巧雅致的比屏来轻轻擦拭,忽而的听闻有声音,别过头去一瞧,但见得向茹默回来了,不由得惊呼出口。
向茹默见得此,心下一暖,木琳也终是可以稳定心绪做这样细致的活计来了,口中却是假意嗔道:“怪叫什么,不识得我啦?”
向茹默言语着,便就将身上莹紫色的斗篷解开来。
木琳帮了向茹默将斗篷从一对香肩上脱下来,挂到了衣架之上。
木琳拿将起了比屏继续小心翼翼擦拭:“想小姐一次,我便就仔细的擦了这案头的摆件一次。”
向茹默一时间有些怔怔然:“不会吧?”
木琳重重点头,口吻极其郑重端肃:“都是凿盐井是份危险的行当,小姐生生去了两日一夜,让人怎就不生惦念。”
向茹默听之,不由哈哈笑了:“什么就危险了,再说即便是有些小困难要克服,也不至于就要了人命的。”
瞧了木琳那一副正经经的神色,愈发觉得好笑,解释着又道:“何况我带盐工现下里出去也并不是就开凿盐井,而是先搭得一座茅草帐篷来的。”
正色对她道:“搭建帐篷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木琳凝神瞧了向茹默:“当真不曾有危险?”
悠悠转将了一圈,笑意盈盈瞧了木琳来:“你瞧,你的小姐我现下里没有缺了胳膊,更没有少了腿,还不是好好的嘛。”
木琳见此口吻中都带了哭腔:“小姐您还笑。”
向茹默点点头:“不然,小姐我抱了你的大腿,同你哭啼啼的才叫好。”
木琳急的一跺脚:“可小姐,您是不知道呢,研姐今儿个一早便就看到小姐了。”说着竟是抽抽搭搭起来:“我都两天一夜不曾见到小姐了。”
向茹默哈哈笑了:“就为这?”
木琳梨花带雨,深深点了点头,嗫嚅着:“当然也是了。”
向茹默伸出一双玉臂,将她轻揽入怀,笑意盈盈的:“那你做的也很好哦,屋子里暖意融融。”
又瞧了她手中细白软布包裹了的精巧巧的比屏,不仅莞尔之意更胜:“又擦拭了我的文房把件,做得着实不错呢。”
木琳性子旺些,很多细微之事做得不够到位,从前在正府之时,大家伙儿也是夸赞木研的时候多些,所以今闻小姐对自己褒奖赞誉有加,心下欢喜之意大盛。
铜壶滴漏滴答作响,提醒着光阴的流逝。
向茹默压于樱草色澄心堂纸之上老银雕十二生肖压尺,将之拿将起来,别着头凝神细瞧了,像是同木琳说来,又像是自语:“这上面脊瓜柱、脊標、角背、平梁、五架梁、上金檩、下金檩、檐檩、檐枋、檐柱的样子都是有的,明日里按照图纸上画的上梁便就好了。”
又拿到木琳眼前,木琳盯盯瞧了半晌,一个个造型各异的零件,她是不曾看得懂半分,只得摇着头道:“小姐,这些画的就是刚刚您口中说的那些搭建茅草棚用的零件?”
向茹默淡淡颔首,神情凝重:“是的呢。”
牖户外,云层遮月,夜色渐悄,连风也住了,一进庭院的盐工们也都歇得下了,到处一阒阒然。
木研推开内室门,带得一阵冷冽清风,中和了内室里渐升的暖意。
见了向茹默还着了身外衣站在地上,不由得对木琳道:“小姐回来了,也不说先将衣裳更了来。”
木琳闻之,没有拿比屏的另一只手深深拍了下大腿:“瞧我这份记性,小姐回来只顾得高兴,叙话叙的开心掉了,生生是忘记掉了。”
言语着边就放下手中的细白软布与比屏,一边就匆匆跑去找向茹默的亵衣。
木研瞧了她的背影叹笑着:“这份孩儿般的心性,甚时候能成熟些来呢。”
向茹默“嗳”了声,凝神瞧了木研:“木琳自是成熟得些了,只是我们常在一处,不便发现了而已。”
木研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小姐,您这还不曾喝得热热的水来吧,我在加些切得细细的姜丝。”言语着边就朝外行去:“上一次小姐感了风寒,可真真是把我吓得不轻。”
向茹默冲了她急急而出的背影道:“今儿个里我是丁点也不曾冷的。”
木研的背影早已消失,向茹默只得是一声笑叹。
一身杏黄色的亵衣将向茹默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姿显得愈加动人,莹莹点点的烛火映在杏黄色亵衣上,愈发彰显出整个人清润润的透亮,似初夏时节新开的一株淡淡的水仙花。
木研端了热热的姜水来,放于小几上,蒸腾氤氲的水雾中飘散出来点点散散老姜的辛辣中蕴了三分清冽的气息。
木研又嘱了木琳去端得洗脚水来,木琳脚步匆匆朝了外行去,木研又唤住她。
木琳脚步历来都是行将得快,此须臾一刻俨然都已经双手推开内室之门了,听见了木研唤住她,忙忙的止住脚步,回首看了木研:“研姐,我记得要拿擦脚巾进来的。”
木研“嗳”了声:“不是说这个啦。”神色庄宁,口中却是切切的又再嘱:“先将上好的姜末粉放入大圆木盆中,而后以烧得滚滚之沸水冲入其中,莫要兑得凉水入内,带到沸水于大圆木盆中凉得可入得手时,方可为小姐洗脚。”
木琳抿唇静静听了,记在脑中,口气中不无崇敬:“研姐懂得真多。”细细的琢磨间,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就侧头看了木研发问:“可是木琳却是不曾懂,何故非要用滚滚开的沸水去冲姜末粉呢?”
偏着头似自语:“若是将滚滚开的沸水兑得凉水来,水不就即刻会变得温温的,而后再兑上姜末粉来,却是马上便就可以为小姐洗脚来呢。”
木琳觉得自己说得头头是道,言语间便就不住点头,看了向茹默与木研:“却不是这个道理吗?”
向茹默看了她那宜喜宜嗔的小样儿,忍了半晌没忍住,终是哈哈笑出声来。
木琳愈发懵懵然,站立于门边,一双手还兀自放在门把手之上,一副愈走还休的形容,木研也被逗笑,同向茹默一起咯咯笑个不停。
木琳略带了七分讪讪然,又蕴了三分嗔怒,不答了我的询问,却是还笑!一顿足:“你们还笑?”
半晌,那一对主仆二人方止住了笑声,木研对了木琳道:“是这样呢,滚滚的沸水冲泡姜末粉一来是冲泡得开且透。”
神情愈发凝重:“你且记好,二来是冲了粉剂亦或药材来泡脚,切忌用滚水兑得凉水,而后在冲入药材。”
木琳闻之,自己奉为至理的事情,竟是大忌的,不由询道:“这是为甚?”
木研道:“只有滚开之水,方可将药材冲泡开,而药效才会显现,温水却是无此功效的。”
木琳听之,思量着,边淡淡颔首。
木研又道:“而且沸水又有杀菌灭毒之效,我们喝不可喝生水,用的话当然也最好是弃之的。”
木琳听得呆立门边,若有所思,以后同研姐学的事情当真还有很多呢。。
木研见此,便就催促她:“快些去吧,也好让小姐快快的洗来,滚水等到温还要时间呢。”
木琳应了声,匆匆出得去了,内室门的一开一合间,晃得烛火映于雪白墙壁上的影子忽长忽短的摇摇而动。
一室烛影,满屋馨然,灵香草的淡淡香味盈盈而绕,铜壶滴漏里的水被莹灿灿明黄的烛光映出略显耀耀的明。
主仆二人摇头笑道:“这木琳,性子还是这般急。”
木研试了下小几上的碗盏,姜汤的温度晾得刚刚好,便就端了起来,给了向茹默:“”小姐,这姜汤大口喝来是最好不过的。”
向茹默眉头微蹙,接过了盏来:“这个味道我当真是都不想再喝的了。”
木研道:“小姐,这姜汤可是大好,是驱寒,驱寒的呢。”
向茹默眨眼想了半晌:“驱寒?!怎么便就整日里驱寒驱寒的!就那日里受了一次寒来,你便就当了我是座冰窖?”
木研“噗嗤”乐了,眼底都是笑意,哄孩子般:“小姐,喝了吧。”略略蹙了眉头:“不然一会儿子可便就是凉得了。”
眼瞧见碗盏中略染着淡淡缃色的姜汤,几根被切得细如发丝的姜丝有飘起的又有沉底儿的,向茹默摇头微微笑叹,再不喝当真凉了,那就要白瞎了木研的一份心意了,现下里喝的便不是姜汤,而是喝得木研的一个放心。
那日里因受寒而遭下的罪,虽谈不上创巨痛深,可也断断是不堪回首的。
思及此,向茹默扬起玉。颈,将一盏姜汤喝得下去,微微辣,又微微沖的气息便就于口齿见萦绕,少顷后浑身便有些许的热将将起来,额角便就渗出细密密的汗珠来。
不知何时起,牖户外又飘扬扬飞起片片莹白又剔透的六。角雪花来,似柳絮因风漫洒于天际。
“又下雪了,今年的这雪可当真够大呢。”向茹默伫立于牖户前,神情凝望,最爱的便是这一处莹白飘雪,遮盖了檐廊回台,遮盖了院落里的理石地面,遮盖了密密的大叶榕树林,当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木研凝神瞧了那牖户外的片片莹白飞雪,思量半晌,开口询道:“小姐,木研打小起便就听说一句话,叫做瑞雪兆丰年,说冬日雪大是好兆头。”
转眸看了向茹默:“小姐,可木研不了然,这个说法是作何解释的呢?”
向茹默眼角眉梢蕴了澹澹笑意,耐心的解释着:“今冬雪大,而明春开化后,雪必将化成春水,土地便就得了滋润,便就种可以种得好田来,所以说是个好兆头。”
木研静静听了,眼底渐渐泛出更多雀跃:“哦,原是这般的,困扰木研经久的一句话,今儿终得解了。”
向茹默眼底一片澄明,唇角挂的是淡淡笑意,看起来便就让人心生夷愉:“但愿这莹白白漫天飘洒着的青雪,对我们明春里开凿盐井也会是个好的预兆呢。”
木研抿唇微微侧目,凝神道:“是个好兆头,我想一定会的。”
雪花于牖户外散漫漫飘将着,似亘古以来便就从不曾停止般,莹莹洒洒的,将天顶的那一轮照遍了千秋万代,照遍了古今将相的皎月都羞得躲去了云的背后去了。
苍穹与大地具是拢在了一片素莹莹的白中,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