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年轻的士兵听这小姑娘说话不清都忍不住笑了,就连章华清也噗地笑了出来。唯独赵寻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不必。”他说。他的声音冷漠,一言出后,那几个偷笑的小兵马上收敛了笑容。
“你是看不起我们苗疆的医术吗?”小姑娘气鼓鼓地问,“告诉你,我们苗人救人治伤,可不比你们汉人差。”说着她就解下竹筐,在里面翻腾起来,一边嘟囔着:“你不叫我救你,我偏偏要救你。”
“这位姑娘,何必多事。”赵寻又说道。他可不信这个莫名出现的小丫头。
“多事不多事你说了不算。”那小姑娘就着火光挑出几个形状各异的药草,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套药杵,就地开始研磨。
这下可让章华清为难了。楚王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从来哪里由得了别人替他做主。再者这小姑娘身份成迷,倘若不是药物而是毒物,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但是楚王的伤不治不行,黑灯瞎火,荒郊野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军会和,这么耽搁下去,倘若有个好歹,他如何担待得起?左右为难中,他拿定了主意。
“这位姑娘,我们都不曾通报过姓名,姑娘救了我家公子,将来大恩大德如何回报?”他出言试探。
赵寻则冷哼一声,对他的行为颇有不屑的意思。
“我叫阿曲那。”小姑娘手中动作不停,娇声说道,忽然她惊呼一声:“啊,你们怀疑我!”
“没有没有。”章华清连声说道,“只是今日情景窘迫,承姑娘大恩,日后怎么可以不报?”
这次换小姑娘冷哼一声。但是她手中的动作依然没有听,几味草药已经碾成了药汁。
“你们汉人说得好,医者父母亲,”小姑娘又生硬地学了一句俗语,“做出来的事却这么不磊落,好心帮你们治伤,反倒怀疑我。好了。”
章华清看着那碗诡异的药,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拿来给我看。”赵寻道。他接过药碗,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跟锦眠在一起时间久了,有些药草他心里也有一点数。方才那小姑娘拣药草时他便看着,如今闻一闻更是心中了然。确实都是止血化瘀的药物。
“有劳姑娘。”赵寻说,这就算是同意让阿曲那为他治伤了。
阿曲那手脚灵活,敷药的时候赵寻随口问一句是否见过附近有大军,没想打阿曲那对周围熟悉,告诉了他们方向。
待伤口包扎好,一行人别过这个苗族小姑娘,前往大军会和。
只是万万不曾想到,一夜奔驰之后,赵寻到达大营,所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叛变之人,竟敢回来?!”对着赵寻大声喝问的人是查安宜。这倒是员猛将,只是为人耿直了些。赵寻本不想和他多计较,但是他身后的章华清却按捺不住。
分明是段高义图谋不轨,如今这盆脏水竟然泼到了楚王身上!昼夜奔驰,身上带伤,而今归营换回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其他人也就算了,这个查安宜,平时最自诩正直,如今看来,也跟那些没事嚼舌头的小人没什么两样。
赵寻还来不及阻止,章华清提剑便向查安宜刺去。只是他本就难敌查安宜,加上饥寒交迫、长途跋涉,单凭着一股怒火,前几回合还略占上风,渐渐就被查安宜所制,眼见就要丧命于查安宜的枪下。
“住手!”赵寻喝道。
但是那两个人影交缠越来越密,岂是他一句话就能分开的?只听得叮一声,枪挑剑飞,倘若不是章华清躲得快,只怕那一枪是要刺穿他的喉头。
他回手便挡,双手又怎敌得过一杆钢枪,噗哧一声,查安宜的钢枪已经穿过他的小腹。
章华清一时间支撑不住,竟然喷一口血出来。查安宜不依不饶,长枪挥舞,将章华清击落到马下,便要举起钢枪,给章华清致命一击。
“住手。”这声音不大,但是赵寻听得清楚。段高义施施然走来,从不离身的刀竟并未在身边。说也奇怪,查安宜本要对章华清下死手,听到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话,竟然硬生生止住了,转而看着段高义道:“先锋有何指教?”
他竟然没死!纵是赵寻也不由一惊。他分明记得自己的剑刺中了对方胸膛,而这个人,也当着自己的面倒了下去。但是他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竟然是毫发无伤的样子。
段高义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只是一笑。赵寻登时明了。想必这是一出戏了。赵寻看着倒地不起,重伤的章华清。段高义中剑倒是一出戏,可那章华清如今,却是生死攸关。
赵寻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又落到段高义身上。不过是一昼夜的功夫,段高义竟然已经成了军中先锋。赵寻不由冷笑。只不过这其中的关节他还没有参透。段高义背后的人,他还没有找出来。
区区一个先锋罢了,竟也值得叛主。这其中,想必是跟京都有联系吧。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京都,他的脑子里都能很快地略过锦眠的身影,之后他的心,就有一道暖流滑过。
“上面有令,要将叛军关押到牢里。”段高义看似在回答查安宜,眼睛却盯着赵寻。这目光冰冷似蛇,笑容阴森可怖,声音却温和如春风。
赵寻冷笑道:“这有何难,段先锋为何不动手?”
“给楚王留个情面。”段高义温声说道。
“要我去牢里,简单得很。”赵寻道,“此事与其他人无关。”
“好。”段高义说。马上有人将已经晕过去的章华清抬起来。
赵寻回身,看着身后那十几个傻小子,冷声道:“还不进去?”那十几个人都没动,颇为犹豫的样子。
“进去。”赵寻命令道,“这件事与你们无关。”
段高义竟然也帮腔附和道:“没错,你们站在外面也是无用。何必徒然浪费了性命?”
赵寻冷笑道:“你们莫非还要让我说第三遍?”他这一句话,不怒自威,那十几个人终于从他身边经过进到了军营里。
单枪匹马,赵寻冷冷看着段高义。
段高义却不为他的目光所迫,笑道:“楚王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并说来。”
“其二,”赵寻说,“他不该动手。”
短短五个字而已。赵寻竟已经催马向前,提剑向查安宜刺去。查安宜躲闪不及,当胸正中一剑,几乎要落马。
赵寻收剑,从马背上跳下来,看着周围对他戒备的士兵,道:“我知道牢房在何处。”
说罢,自顾自朝牢房走去。
牢里只有他一个人。牢头哆哆嗦嗦地上了锁。
阿曲那的药是好药。现在肩上和腿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刚才勉力刺出那一剑,伤口竟然也没有崩开。
赵寻盘腿而坐,合目休息。牢房里很是清净,他也正好捋捋思绪。事情太快,猝不及防,段高义的叛变显然是有目的的。他背后倘若没有力量,他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情。但是是谁在指使他?赵寻心中列出了一份名单。
“楚王。”一个人飘然出现在牢房里,视那牢头和锁都如无物。
不过那牢头也看不到这人,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晕倒在地了。
“你来了。”赵寻连眼睛都没睁开,“现在京都情况如何?”
“王妃每日进宫给皇后看病。”那人说,吐字清晰,不疾不徐,“白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宫中。皇后的病,也渐渐好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说到“病”字的时候格外重,仿佛在强调什么。
“嗯。”赵寻只是答应了一声。现在不是思念锦眠的时候。知道她甚是平安就足够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问一问,她好不好?每天去给皇后看病,有没有累到?后宫的人有没有刁难她?他知道倘若他问了,她一定会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就算她并不好。但是他无法允许她不好。他的锦眠,值得最好的一切。任何人都不能给她一点委屈。
那人见赵寻不说话,沉默了片刻,然后便说起了京都之中其他的事情。
赵寻只是静静听着,待到对方说完,才轻声说一句:“知道了。”
那人答一声“是”,便要离开。
但是赵寻说道:“等等。”
那人回头,等待赵寻的下文。
赵寻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那光秃秃的、坑坑洼洼的墙壁,过了片刻,长叹一口气。
“楚王?”那人问道。
“罢了。”赵寻说,“你去吧。”
那人脚步有些犹疑。
赵寻却又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而那个哆哆嗦嗦的牢头,正从地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那牢头很快便站起了身形,环顾四周后,他很快便明白刚刚这里发生了何事。但他并没去质问赵寻,也没有要上报的意思。而是转身又坐回到自己的长凳上,喝起了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牢头这个职位,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杀机暗藏。很多上面某些大人委托的事,都是经由他手所办。与此同时,许多倍关进大牢的也都是大人物。
在此境况下,往往保命都成问题,而此人却能游于多方势力之间,并且把关系处理的十分微妙。这说明他不一定是个好人,但肯定是个聪明人。
看着牢头的背影,赵寻嘴角微翘,心想此人虽不起眼倒也有几分机灵,如若自己还能出去,必定提拔一二。
时光易逝,转眼间,赵寻已经被关进大牢三日有余。
而在这三日间,军营中也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
身为主帅,失踪三日,自然要有说法。赵寻静坐在牢房中,思索着局势会如何发展。段高义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他的后台又到底是谁?他努力思索着这些问题,却不知,自己在外面已经被定为叛军之将。
不过,段高义也并非等闲之辈。为了稳定军心,使局面不至失控。这个消息只有军中部分高层知道,对士兵则是宣称主帅外出,择日而归。
时值晌午,万里无云,耀日当空。炽阳仿佛要烧焦每一寸土地,本来嫩绿的叶子被晒得枯黄,就连空中的飞鸟都少了许多。
军中各大将领也都受不了这酷热,纷纷躲在军帐中避暑。
高层都全无精神,更不用说下层士兵,亦是无精打采,宛如一滩滩烂泥,瘫坐于地。
此刻的军营中,所有人都急于避暑,人心散乱,毫无斗志。
便在此时,军营之外忽然响起阵阵擂鼓之声。响声之大,震天动地,军帐中,桌上的杯子都被震得有些摇晃。
副帅许龙相闻声大惊,立刻出账,召集众将和士兵,准备迎战敌军。
不得不说,赵寻确实了得,平日里对士兵地训练极为严格,以至于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下,士兵们还能迅速集合,组成阵型。
赵寻被关入大牢后,他的副帅许龙相便接管了他的一切职务。他虽是副帅,但之前一直被赵寻的光芒所覆盖,笼罩在赵寻的阴影之中。手中虽有些实权,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亦是无法超过赵寻的功绩。所以无论他如何有才华成就,人们还是只知道主帅赵寻,记不住副帅许龙相。
活在赵寻的阴影中,许龙相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许龙相本人也深知这一点,但他却毫无办法。赵寻在军中威望极高,又擅长带兵作战,治理军队。最重要的是他是皇亲国戚,一个楚王的身份就让他望尘莫及。
所以当日被告知赵寻叛逃时,他十分震惊,但更多的是兴奋。因为赵寻的叛逃,意味着他现在是军中最高统帅,掌握着一切权利,所有人都要听命于他。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再生活在赵寻的阴影之中,长期压抑在他心中的野心和抱负也都能得以施展。
原本,以许龙相的才华和智慧。赵寻叛逃这种事,他稍一动脑便能找出其中的破绽,揭穿这个谎言。
但由于长期笼罩在赵寻的阴影下,才华和功劳全被埋没,这让他十分不甘心。随着时间一点点地积累,这种不甘逐渐扭曲了他的内心。扭曲后的内心充满了对赵寻的不满,他认为都是因为赵寻自己才会被埋没。又经过很久的积累,他对赵寻所有的不满慢慢化成了恨,恨之入骨。
最终,强烈的仇恨遮蔽了许龙相的双眼,影响了他的判断。让他认为赵寻就是叛逃了,而没有发现其幕后的阴谋。
许龙相走到大营门口,观察敌方究竟来者何人。却惊奇地发现,敌军士兵虽然不少,但将领居然只来了一名。而且最奇怪的是,这名唯一的敌将,竟是个女儿身。
许龙相从来看不起女兵,这回竟然碰上个女将军,这更让他非常不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随便打发了一名叫高战的小将出战。
元帅下令,莫敢不从。
高战立即举刀策马,冲到两军阵前,高声喊道“前方来者何人?我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对面女子闻言,大笑道“姑奶奶我叫苏瑾,不过到底是谁斩谁,那还不一定呢!”
苏瑾说罢,挑起长枪,策马向高战飞驰而来。